刺骨的河水瞬間吞噬了周邦彥。
火焰的灼熱在他的背上灼燒,如同無數毒蛇在撕咬。
河水的冰冷在他的身前穿刺,仿佛有無數冰針刺入他的骨髓。
一股力量要將他焚為灰燼,另一股力量要將他凍成堅冰。
兩種極致的痛苦在他體內瘋狂衝撞,撕扯著他的肉體,更撕扯著他幾近崩潰的靈魂。
他幾乎當場昏厥,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之間掙紮。
左肩的劍創,被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
那不是簡單的疼痛。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麻癢與劇痛,無數細小的冰針,正順著他的血管,貪婪地啃噬著他體內最後一絲陽氣,要把他凍成一具沉在河底的僵屍。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追尋著那名兄弟用生命指引的方向,奮力下潛。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為了複仇,更是為了那些無辜犧牲的兄弟,為了大宋的未來。
幽藍色的硫磺鬼火,將整片河底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詭異。
慘烈。
水草的影子在他眼前狂亂舞動,它們不再是水草,它們是無數在招魂的幡,是無數溺死兄弟伸出的、冰冷的手,在歡迎他這個新死的鬼魂。
這種地獄般的景象,卻並未動搖周邦彥的決心。
他必須找到那個東西。
也正是借著這詭異的地獄之光。
周邦彥的瞳孔,猛然收縮成一個最危險的針尖。
他看見了。
他媽的看見了。
就在那艘燃燒的主船船底,靠近龍骨的水線之下,並非空無一物。
那裡,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來自北方的特殊掛鉤,懸掛著一口小得多的、塗抹了厚厚防水桐油的黑色鐵箱。
那艘主船燃燒的殘骸,正像一個忠心耿耿的仆人,拖著這口真正的“珍寶”,朝著“沉船墓地”的水域,緩緩沉去。
好一招瞞天過海。
好一招金蟬脫殼。
用三船鐵甲作為障眼法。
用數十名漕幫好漢的命作為祭品。
真正的國之命脈,卻藏於這陰森的水下。
這讓周邦彥的心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更讓他通體冰涼,如墜九幽冰獄的是,在那口黑色鐵箱的表麵,赫然用利器深深地刻著四個他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飛揚跋扈、充滿了血腥與征服意味的契丹文字——
幽州耶律!
轟!
周邦彥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不是簡單的走私。
這不是簡單的通敵。
這是遼國。
是遼國在北宋的疆域之內,擁有的一支掛著大宋官方旗號,可以在汴河之上暢行無阻的“幽靈艦隊”。
一股寒意,比這十二月的河水更冷,從他脊椎骨的最末端,如同一條最惡毒的冰蛇,瞬間竄上他的天靈蓋。
他猛地竄出水麵。
整個人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臉上的河水混合著鮮血,模糊了他所有的視線。
他抬眼望向岸邊。
火光衝天。
就在那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兩道身影並肩而立。
他們居高臨下,仿佛在欣賞一出他們親手導演的、無比盛大的煙火。
應奉局提舉,朱勔。
本該在數十裡外葫蘆河的遼使,耶律乙辛。
他們根本沒有去葫蘆河。
或者說,去葫蘆河的,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替身。
周邦彥的身體,在冰冷的河水中,抖如篩糠。
他終於明白了。
自己所有的計劃。
自己所有的算計。
從頭到尾,都在敵人的算計之中。
他自以為是的聲東擊西,在對方眼裡,不過是跳梁小醜在賣力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