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深吸一口氣,胸腔中翻湧的血氣被他強行壓下。
傷口的劇痛,記憶的折磨,以及那股幾乎要焚毀他理智的滔天仇恨,在這一刻,反而讓他變得異常冷靜。
冷靜得近乎可怕。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李師師在太尉府的驚天一擊,以及他在城西應奉局據點的行動,雖然暫時攪亂了敵人的部署,但也必然會引來更加瘋狂的反撲。
整個汴京城,此刻必定已經張開了天羅地網,密不透風。
他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
退無可退。
避無可避。
唯有,殊死一搏!
他腦海中,猛然浮現出當年父親在不良井中,不良帥曾提及過的那套,拱聖營最為隱秘,也最為禁忌的緊急聯絡方式——死士召集令!
不良帥曾言,此令一旦發出,便再無回頭之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
他記得不良帥當時神情凝重,隻說此令一旦發出,便再無回頭之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
此令,唯有執掌拱聖營最高權柄之人,在麵臨整個拱聖營生死存亡的絕境之時,方可動用。
它不依賴任何官方渠道,不經任何中間人,隻通過特定的、隻有拱聖營核心成員才知曉的“遺術”進行傳遞。
一旦發出,如同龍吟九霄,虎嘯幽穀。
所有收到訊號的拱聖營舊部,無論身在何處,無論身任何職,無論隱姓埋名多久,都必須在三個時辰之內,不問緣由,不計生死,以命來赴!
要麼,召集殘存的忠魂,於絕望之中點燃燎原之火,向死而生,逆天改命!
要麼……引來敵人更凶殘,更徹底的屠刀,將自己和所有殘存的希望,徹底埋葬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萬劫不複!
這條路,九死一生。
甚至,十死無生。
但現在,他還有選擇嗎?
身後,是萬丈懸崖,粉身碎骨。
身前,是刀山火海,屍骨無存。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何不轟轟烈烈,賭上這最後一把!
賭上父親的遺願,賭上李師師的犧牲,賭上天下蒼生的未來!
周邦彥緩緩站起身。
身上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和突兀的動作,再次崩裂開來,絲絲縷縷的鮮血不斷從破爛的衣衫中滲出。
他卻渾然不覺,仿佛這具身體的疼痛,早已被靈魂深處的仇恨與責任感所麻痹。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堅定,異常決絕。
再無半分猶豫,再無半分彷徨。
他不再是那個躲藏在黑暗中的“野狗”,而是即將發出咆哮的“孤狼之王”。
他徑直走向窯洞後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裡,立著一個早已廢棄,布滿了蛛網與塵土的大水缸。
缸壁粗糙,布滿了細密的裂痕,仿佛飽經風霜的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記錄著歲月的痕跡。
缸底,鋪著一層厚厚的、早已乾裂的朱砂土。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抹朱砂紅,依舊透著一股倔強與不屈的意味,仿佛是無數忠魂的血淚凝結而成。
這是拱聖營特有的標記。
朱砂如血,忠魂不滅。
薪火相傳,永世不絕。
他從懷中,摸出那塊在城西應奉局據點火場中,順手拾起的,半截燒焦的木炭。
木炭粗糙,帶著焦糊的味道,卻是他此刻唯一能用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