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聖營”!
又是“拱聖營”!
這三個字,如同一記看不見的攻城巨錘,狠狠砸在徽宗趙佶的心坎上。
將他剛剛用理智與帝王威儀築起的高牆,砸得土崩瓦解,亂石紛飛。
他的目光,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穿過重重人影,飄向了樂席的儘頭。
那裡,那個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女子,依舊靜靜地端坐著。
李師師。
月白色的蹙金蓮紋羅裙,在昏暗的角落裡鋪陳開來,宛如一朵在血色泥潭中靜默綻放的雪蓮,聖潔得不染一絲塵埃。
她懷抱琵琶,垂著眼簾,仿佛與外界的一切紛擾隔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隻是一尊精美絕倫的玉像。
然而,徽宗,這位大宋朝最頂尖的藝術家。
他那雙浸淫丹青翰墨數十載、能分辨出最細微墨色變化的眼睛,此刻卻捕捉到了一個旁人絕難察覺的、致命的細節。
——她那雙本應輕靈撫在琴弦上的素手,此刻正死死地攥著琵琶的弦軸,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白。
一滴晶瑩的冷汗,正沿著她光潔如玉的鬢角,不受控製地、悄無聲息地滑落。
那滴汗珠,像一顆沉重的淚,承載了太多的恐懼、希冀與決絕。
最終,沒入她烏黑如瀑的發絲之間,消失不見。
就是這個細節!
一個念頭,如同開天辟地的閃電,悍然擊穿了徽宗腦海中所有的迷霧!
他瞬間明白了。
這絕不是周邦彥的臨時起意!
更不是一個將死之人,在窮途末路時,口不擇言的胡亂攀咬!
這是他們之間,早就用血淚、用仇恨、用生死無間的默契,鑄就的最高級彆的赴死預案!
開寶寺,就是這個預案的終點。
而樊樓的這場對峙,從周邦彥射出第一箭開始,不過是啟動這個預案的、慘烈無比的信號!
徽宗的心中,頃刻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與情感,君王的猜忌與一個男人對真相的原始渴望,在他內心深處展開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搏殺。
他的腦海中,仿佛出現了一架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他穩固的江山,是蔡京、高俅這些陪伴他數十年,為他構建起一個歌舞升平“盛世”的股肱之臣。是那張他親手簽押,本以為能換來十年安穩的“金匱盟書”。是朝堂的臉麵,是他作為天子的威嚴。
相信周邦彥,就等於承認自己被蒙蔽,承認自己愚蠢,承認這滿朝文武皆是奸佞或庸才。
若最終證明這是一場騙局,他趙佶,將成為大宋開國以來,最愚蠢、最可笑的皇帝,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天平的另一端,卻隻有兩樣東西。
一樣,是周邦彥那雙燃燒著赤誠與複仇火焰的眼睛。
另一樣,是李師師那滴無聲滴落的、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的冷汗。
可若不信他們,若周邦彥所言為真……
金遼密約,分屍大宋……
那個後果,他不敢想,也絕對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