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破開風雪,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意。
那森然的寒芒,在李師師的瞳孔中,被無限放大。
它斬向的,是她纖弱雪白的脖頸。
奉蔡京之命行事的禁軍校尉,眼神裡沒有半分猶豫。
在他眼中,這個膽敢在宮牆泣血、狀告宰執的女人,早已是個死人。
李師師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鋒利刀刃激起的勁風,吹亂了她額前被雪水浸濕的縷縷碎發。
冰冷,刺骨。
她沒有躲。
血已流儘,力已耗竭,她也無力再躲。
死亡的陰影,如烏雲般籠罩下來。
可她的內心,卻在那一瞬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父親,母親,姥姥……
師師,來見你們了。
她緩緩閉上了眼,等待著那解脫一切的劇痛降臨。
千鈞一發。
就在刀鋒即將觸碰到她肌膚的刹那。
“住手!”
一聲喝止,如驚雷炸響。
那聲音並不算洪亮,甚至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卻蘊含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帝王威嚴。
這道聲音,仿佛一道無形的鐵壁,橫亙在生與死之間。
那柄即將飲血的鋼刀,就那樣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刀尖,離李師師的脖頸,不過三寸。
那股迫人的寒氣,幾乎要將她的血液凍結。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凝固。
他們循著聲音,驚愕地望向宮道深處。
隻見風雪的儘頭,一隊提著各式華美宮燈的儀仗,正緩緩行來,如同一條流淌的星河,刺破了沉沉的夜幕。
為首的,是一盞巨大無比,通體用琉璃和黃金打造的盤龍燈。
燈火搖曳,將那條猙獰的五爪金龍照得栩栩如生,龍目炯炯,仿佛隨時都會破燈而出,吞雲吐霧,巡弋九天。
那是天子的儀仗。
是當今大宋的官家,從艮嶽回來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排山倒海般的山呼聲,瞬間響起。
所有人,包括剛才還殺氣騰騰,滿臉猙獰的蔡京,都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氣焰的鬥雞,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忠臣模樣,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唯有李師師。
她依舊跪得筆直,像一株在暴雪中寧折不彎的寒梅。
她緩緩睜開眼,望向那片正在靠近的光源,那片代表著人間至高無上權力的輝煌。
她賭對了。
她用自己的性命,賭這位沉迷於書畫奇石、風花雪月的君王,心中還存有最後一絲,對“社稷”二字的敬畏。
賭他還記得,那晚在樊樓之上,自己為他彈奏的,“變徵之音”。
賭他還記得,那是亡國之音!
儀仗在垂拱殿前停下。
宋徽宗趙佶,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從那頂溫暖如春的龍輦上走了下來。
他今夜的心情,本就極差。
汴京城中三處衝天而起的大火,像三記響亮無比的耳光,狠狠抽在他這位太平天子的臉上。
艮嶽園中,那些往日裡讓他流連忘返的奇石,也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冰冷而麵目可憎。
他正心煩意亂,卻被這裡的喧嘩與血腥氣所吸引。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那麵被鮮血與字跡玷汙的朱紅宮牆上。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短短九個字,卻像九柄燒紅的烙鐵,狠狠烙進了他的眼底。
身為一位冠絕天下的書法大家,他甚至能看出,這字跡雖因金簪所刻而略顯稚嫩,卻風骨自在,筆力千鈞。
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慘烈與決絕。
然後,他的目光,才緩緩下移。
移到了那個跪在牆下,手持金簪,渾身浴血,宛如風中殘燭的女子身上。
是她。
李師師。
那個能彈出《黍離》、能彈出“變徵之音”的奇女子。
趙佶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劇烈地收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