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樊樓。
李師師送走送信的漕幫弟子後,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封信的末尾,加上那幅雙鯉圖和那行小字,究竟是對是錯。
她與他之間,隔著國仇家恨,隔著血海深淵。
談及兒女私情,是不是太過奢侈了?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用這種方式,給他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她坐在窗前,懷中抱著琵琶,手指無意識地在琴弦上撥弄著,發出一陣陣不成曲調的、斷斷續續的音符,將她內心的紛亂,暴露無遺。
“師師姐姐。”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是那個名叫“茶安”的男孩。
他端著一碗剛剛熬好的薑湯,低著頭,小步地走了進來。
“姐姐,天冷,喝碗薑湯暖暖身子。”
李師師抬起頭,看著他。
男孩依舊是那副瘦弱、怯懦的模樣,但李師師卻能從他那低垂的眼簾下,感受到一絲隱藏得極深的、正在窺探的目光。
那目光,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她知道,這條魚,已經感覺到了魚餌的異樣,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試探著漁夫的深淺。
“放下吧。”李師師淡淡地說道,沒有去看那碗薑湯。
“姐姐,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男孩沒有離開,反而又上前了一步,小聲問道。
李師師心中冷笑。
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在假惺惺地關心著自己的獵物。
何其可笑。
她的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了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憂愁與迷茫的神色。
她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沒什麼,隻是……有些想家了。”
“家?”男孩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是啊,家。”李師師的目光,望向窗外,那遙遠的、南方的天空,“我本是江南人,隻可惜,年幼時便流落至此,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哀傷,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為之動容。
男孩沉默了。
他似乎被李師師的情緒所感染,那雙警惕的眼睛裡,也流露出了一絲與他年齡相符的、對“家”這個字眼的迷茫與渴望。
李師師知道,她的表演,成功了。
她成功地,在自己和這個“狼童”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名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虛假的共情。
這,會讓他對自己,放鬆警惕。
“快去忙吧,”李師師收回目光,重新恢複了平日裡那副溫婉的模樣,“外麵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幫忙。”
“是。”
男孩應了一聲,默默地退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李師師的眼中,寒光一閃。
她端起那碗薑湯,走到窗前,將其儘數倒入了樓下的花盆之中。
然後,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從懷中,取出了那封剛剛寫好,還未來得及送出的、給周邦彥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