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滴鮮血,落在明黃色的絹帛上,並沒有立刻凝固。反而像是活了一般,發出一陣輕微的“滋滋”聲,迅速地滲透、蔓延。與詔書上原本的朱砂字跡,發生了某種詭異的反應!
隻見那原本工整的館閣體字跡,竟如同被烈火灼燒的畫卷般,開始扭曲、模糊、褪色……
而在那些褪色的字跡之下。一行行用特殊藥水書寫的、肉眼無法看見的、充滿了帝王威嚴與滔天怒火的血色小字。如同從紙張深處爬出的蚯蚓,緩緩地,浮現了出來!
那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正是徽宗趙佶的親筆!
“朕,趙佶,一生為奸臣所誤,致使江山飄搖,百姓受苦,罪在朕躬!”
“今有賢妃遺孤林昭雪,即樊樓李師師,性情堅韌,聰慧賢德,有太祖之風。朕意,立其為監國公主,總攝軍國大事,待國難平息之日,再議儲君之事!”
“凡朕之子民,拱聖之舊部,不良之遺孤,皆聽其號令,共清君側,還我河山!”
“若有違此詔者,天下共擊之!”
……
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在童貫的腦海中炸響!
他癱軟在地,麵如死灰,渾身抖如篩糠。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麼禪位詔書!
這是一份……一份罪己詔!一份托孤詔!一份……向天下所有奸佞宣戰的血色戰書!
徽宗,那個在他眼中沉迷於藝術、優柔寡斷的皇帝,早已洞悉了一切!他早已在暗中,布下了這石破天驚的後手!
他假裝病重,默許童貫和蔡攸的陰謀。就是為了在他們最得意、最放鬆警惕的時候,將這份真正的“遺詔”,通過李師師的手,公之於眾!
而開啟這份遺詔的“鑰匙”。不是玉璽,不是虎符。而是……叛國奸臣的血!
何其諷刺!何其狠辣!
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術!
李師師看著那份血色詔書,也愣住了。她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徽宗,她名義上的父親,竟然會用這種方式,將整個大宋的命運,交到了她的手上。
監國公主……
這個稱謂,是何等的沉重。
就在這時。龍床的帷幔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和一個蒼老而又虛弱的聲音。
“雪兒……過來……讓朕……再看你一眼……”
李師師渾身一震,猛地回頭,望向那張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龍床。
啟祥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殿外的喊殺聲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隔絕。隻剩下龍床上那微弱而又急促的咳嗽聲,和眾人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李師師緩緩轉過身。望向那低垂的明黃色帷幔。那後麵,是她血脈的源頭,也是她二十年苦難的根源。
“雪兒……”
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儘的悔恨與期盼。
李師師的身體微微一顫。眼眶瞬間濕潤了。
二十年了。
這個名字,像一個被塵封的噩夢,也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影。糾纏了她二十年。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張龍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著她母親的血,踩著拱聖營滿門忠烈的累累白骨。
她伸出顫抖的手。緩緩地,撩開了那層明黃色的帷幕。
一張枯槁而又憔悴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還是那個在宣德樓上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天子嗎?
這還是那個在艮嶽園中與她品茶論畫、風雅無雙的藝術家嗎?
此刻的趙佶,早已沒了半分帝王的威嚴。他眼窩深陷,雙頰凹瘦,花白的頭發散亂地披在枕上。隻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
他看著李師師,那雙眼中,充滿了愧疚、慈愛,和一種……近乎於哀求的脆弱。
他的身邊,放著一個紫檀木的妝匣。那妝匣,李師師認得,是她母親的遺物,是她兒時唯一的玩具。
“雪兒……朕……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
趙佶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想要去觸摸李師師的臉。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自己這雙沾滿了罪孽的手,玷汙了她。
李師師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恨嗎?
當然恨。
若不是他的昏聵,母親不會慘死。若不是他的猜忌,周家不會蒙冤。
但……
看著眼前這個行將木、被悔恨與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她心中的恨意,卻又被一種更複雜的情感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