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南回應天府的漕船,比來時多了一支小小的船隊。
船上載著的是從棲霞山繳獲的、蔡攸與遼人通敵的所有罪證,那位被生擒的遼將“血屠夫”拓跋翰,以及……那本足以讓整個大宋朝堂為之震顫的人皮名冊。
周邦彥與李師師並肩立於船頭,看著兩岸的景物在晨霧中緩緩向後退去,一時都未言語。
江南的這場風波,雖以雷霆之勢收場,卻在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沉重的、化不開的陰影。
“還在想那本名冊?”李師師輕聲打破了沉默。
她能感覺到,身旁的周邦彥,雖然表麵平靜如水,但那緊握著船舷的指節,早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邦彥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望著遠方,聲音裡帶著一絲連日廝殺後的沙啞:“我在想,大宋的肌體裡,究竟還藏著多少這樣的毒瘤。我們斬掉了一個蔡攸,會不會有另一個張攸、李攸冒出來。我們搗毀了一個蠍巢,誰又能保證,沒有更多的巢穴,潛伏在更深的黑暗裡。”
這番話,讓李師師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是啊,他們贏了一場仗,卻遠未贏得整場戰爭。
“蠍……”李師師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個組織,行事詭秘,布局深遠,絕非一日之功。蔡攸,甚至蔡京,恐怕都隻是他們推到明麵上的棋子。”
周邦彥點了點頭,這與他的判斷,不謀而合。
“無論是遼國,還是金國,背後似乎都有這隻蠍子的影子在攪動風雲。”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無比凝重,“我有一種預感,我們真正的敵人,或許……才剛剛露出它的爪牙。”
船艙內,氣氛一時有些壓抑。連日來的奔波與血戰,讓他們身心俱疲。而這剛剛揭開的、更龐大陰謀的一角,更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李師師看著周邦彥緊鎖的眉頭,和他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深深的疲憊,心中一疼。
她默默地轉身,走進船艙,片刻後,端著一套精致的茶具,重新走了出來。
她沒有多言,隻是在船頭的甲板上,跪坐下來,素手輕揚,開始有條不紊地點茶。
溫盞、投茶、注水、擊拂……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此刻的專注,仿佛是在這動蕩的江河之上,為他開辟出一方小小的、安寧的淨土。
很快,一縷清雅的茶香,便在潮濕的河風中,彌漫開來。那茶香,似乎能驅散人心中的陰霾。
周邦彥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他看著月光下,她那專注而寧靜的側臉,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在茶筅與茶盞間舞動,心中那股緊繃的弦,竟不知不覺地,鬆弛了下來。
“給你。”
李師師將一盞擊打得如同凝脂白玉般的茶湯,雙手奉到他的麵前。
周邦彥接過,卻沒有喝,隻是靜靜地看著茶湯表麵,那細膩綿密的浮沫,在他微微顫抖的倒影中,緩緩旋轉。
“你知道嗎,”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遙遠的追憶,“我父親,也喜歡喝茶。但他從不用這麼好的茶,也不懂什麼點茶之法。他隻會用一隻缺了口的粗瓷大碗,抓一把最粗糲的茶末,用滾水一衝,便大口喝下。”
“他身上總帶著一股味道,是廉價的茶末混著冷鐵甲胄的味道。他說,軍中苦寒,那一碗滾燙的茶湯,能暖透五臟六腑,也能讓他在最疲憊的時候,保持清醒。”
李師師靜靜地聽著,這是周邦彥第一次,主動向她描繪出如此具體的、關於父親的畫麵。
“他還說,”周邦彥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我們周家的男人,命裡就該是為大宋守門的。守門人,不能醉,也不能累。所以,要多喝茶。”
李師師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端起自己麵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這茶,是江南的‘護民茶’。”她輕聲說道,“是鮑六郎的護田隊,在你的計策下,用奪回來的田地,種出的第一批新茶。他們說,這第一口,一定要讓為他們討回公道的恩人嘗嘗。”
周邦彥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他低頭看向碗中,那看似普通的茶湯,此刻,似乎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這哪裡是茶,這分明是江南萬千百姓的期盼與信賴。
他終於將茶盞送到唇邊,一飲而儘。
溫熱的茶湯入喉,瞬間,便驅散了連日來的所有疲憊與寒意。一股暖流,從心底,緩緩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好茶。”他由衷地讚道。
李師師看著他舒展開的眉頭,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知道,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隻要他們還在一條船上,隻要彼此還能共飲一盞茶,便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船行至深夜,離京城已然不遠。
一名負責警戒的漕幫弟子,匆匆來報,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少帥,公主,前方水域發現皇城司的巡船,看旗號,是童貫的人。他們……似乎是在專門等我們。”
周邦彥與李師師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凜。
童貫!這個老奸巨猾的宦官,蔡京倒台後,他便成了皇城司唯一的掌控者。他的人,深夜在此等候,意欲何為?
“看來,京城裡的那盤棋,因為我們的歸來,又要有新的變化了。”周邦彥緩緩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寒芒。
他望向遠處漆黑的河麵,以及那若隱若現的燈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也好,省得我們,一個個去敲門了。”
“我倒要看看,這汴京城裡,究竟還有多少牛鬼蛇神,想從我周邦彥的船上,搶走這份……潑天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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