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潑滿了蒙古高原。白日裡廣袤的草海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沉甸甸的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卡塞爾學院臨時營地裡,篝火在特製的防風圈內劈啪作響,跳動的火焰努力撕扯著周圍的夜幕,卻也隻能勉強照亮附近幾頂低矮的帳篷和疲憊的人影。火光在年輕學員們沾滿塵土、寫滿倦意的臉上跳躍,卻驅不散那層籠罩在營地之上的沉重陰霾。
白天的搜索彙報會早已結束。施耐德教授站在營地中央最大的一頂指揮帳篷門口,身形如同一尊飽經風沙侵蝕的黑色石碑。他鐵灰色的眼睛掃過四周。每一隊歸來的學員,每一個通過加密頻道傳回的彙報,內容都驚人地一致:“未發現異常能量波動”、“未捕獲目標生物信號”、“深層探測無結果”。這些冰冷的詞彙彙聚成一條無聲的洪流,反複衝刷著營地緊繃的神經。
“a組歸隊,坐標c7區,聲呐及熱成像掃描完畢,無異常。”
“f小隊撤回,g區邊緣風蝕岩層樣本分析完成,成分正常,無龍類殘留。”
“西線巡邏隊已抵達安全點,紅外監測無發現……”
“無人機群並沒有發現疑點。”芬格爾歎了口氣,他一直在他們的臨時營地負責操控無人機。
……
通訊器裡單調重複的報告聲漸漸稀疏,最終歸於沉寂。施耐德麵無表情地關閉了公共頻道。他魁梧的身軀在帳篷投下的陰影裡紋絲不動,隻有指間那支早已熄滅的雪茄被無意識地捏得更緊,幾乎要嵌入粗糙的皮膚紋理。預料之中的挫敗感,像冰冷的鐵水,灌滿了他的胸腔。如果那匹“葬馬”能輕易被找到,學院何須傾巢而出?但“預料之中”並不等於“可以接受”。時間,正在無聲地流逝,滴答作響如同催命的鐘擺。
營地裡的氣氛沉滯得如同凝固的鉛塊。白天搜索的疲憊,加上一無所獲的沮喪,讓大多數人都失去了交談的欲望。學員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篝火旁,沉默地咀嚼著高能口糧,或是機械地檢查保養裝備,動作透著一股麻木的倦怠。篝火的光影在他們臉上晃動,勾勒出沉默的輪廓。
這片壓抑的寂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清脆的、帶著明顯控訴意味的女聲驟然打破。
“師兄——!”
夏彌像一陣裹著怒氣的風,目標明確地刮到了楚子航麵前。她剛洗過澡,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卡塞爾學院運動服,頭發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幾縷發絲貼在光潔的額角。此刻,那張精致的小臉卻氣鼓鼓地皺成一團,熔金色的眸子瞪得溜圓,裡麵燃燒著委屈和忿忿不平的火焰。她一把抓住楚子航的手臂,用力搖晃著,另一隻手指向不遠處正慢悠悠踱步過來的路明非。
“你管管他!他欺負我!”夏彌的聲音清脆響亮,瞬間吸引了營地所有人的目光。篝火旁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此刻都帶上了一絲好奇和看熱鬨的興致。
楚子航正低頭仔細擦拭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村雨,刀刃在篝火映照下流轉著幽冷的寒光。被夏彌這麼一拽,他抬起頭,熔岩般的赤金豎瞳平靜地看向自己的女友,又順著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路明非,眼神裡帶著詢問,但更多的是一種早已習慣的無奈。
“他!路明非!”夏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聲音更加委屈,帶著誇張的控訴,“他偷看我洗澡!就在河邊!看得可認真了!還……還對我評頭論足!”
“噗——”附近幾個正在喝水的學員差點嗆到,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古怪,在路明非和夏彌之間來回逡巡。
路明非剛好走到篝火的光圈邊緣,聞言腳步一頓,臉上那副慣常的憊懶表情紋絲不動,隻是眉梢極其輕微地挑了一下。他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目光掃過夏彌,又看向楚子航,嘴角慢慢向上扯起一個極其欠揍的弧度,帶著點看戲的意味。
“喂喂,師妹,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路明非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戲謔的腔調,“我那是光明正大地擔任警戒工作,防止某些不懷好意的小動物或者心懷不軌的師兄偷窺,懂不懂?職責所在,鞠躬儘瘁。”他特意把“心懷不軌的師兄”幾個字咬得清晰無比,眼神還意有所指地瞟了楚子航一下。
“你!你胡說八道!”夏彌氣得跳腳,指著路明非的手指都在發抖,“他不僅偷看!他還……他還說我!”她像是難以啟齒,臉蛋漲得通紅,憋了幾秒才帶著哭腔裝的成分居多)喊出來,“他說我身材不好!說我是……是‘板上釘釘’!說楚師兄品味獨特才喜歡我這樣的!師兄你看他!他汙蔑我!更汙蔑你!”
“噗嗤……”這次是芬格爾沒忍住,一口能量飲料直接噴了出來,隨即捂著嘴發出一陣壓抑的、吭哧吭哧的笑聲。周圍的學員表情更加精彩,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拚命忍著,肩膀一聳一聳。
楚子航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太了解夏彌了,這丫頭告狀時添油加醋、一分真九分演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至於路明非……這家夥的嘴有多損,他更是深有體會。他放下村雨,平靜地看向路明非,眼神裡沒有質問,隻有一種“你又惹她乾嘛”的無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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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迎著楚子航的目光,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甚至還帶上了點挑釁。他無視了夏彌快要噴火的眼神,慢悠悠地踱到楚子航身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攬住了楚子航的肩膀,動作親昵得讓夏彌瞬間瞪大了眼睛。
“師兄,”路明非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篝火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彆聽她瞎告狀。女人嘛,就是麻煩。”他頓了頓,無視夏彌倒吸冷氣的嘶聲,繼續道,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明天早飯吃什麼,“今晚帳篷擠,咱倆一起睡,暖和。”
整個營地瞬間安靜得隻剩下篝火的劈啪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楚子航身上。
楚子航側過頭,看了看路明非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看了看路明非如同撒嬌的樣子,反正他也是獨自一人休息,他沉默了一秒鐘,然後極其自然地點了下頭,薄唇微啟,吐出一個清晰的字:
“好。”
“轟——”營地裡的空氣仿佛被點燃了。夏彌徹底石化,小嘴張成了“o”型,指著路明非的手指僵在半空,熔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你們倆什麼時候勾搭上了”的控訴。芬格爾的悶笑聲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捶地的狂笑。其他學員也是表情各異,精彩紛呈,有憋笑的,有同情的對夏彌),有恍然大悟的原來路師兄好這口?),還有純粹看傻眼的。
路明非得意地朝呆若木雞的夏彌挑了挑眉,鬆開楚子航,轉身就往分配好的帳篷走去,背影寫滿了“勝利者的從容”。
“路明非!楚子航!你們兩個混蛋!給我等著!”夏彌終於從石化中恢複,發出一聲羞憤欲絕的尖叫,氣得在原地直跺腳,卻拿那兩個已經達成共識的家夥毫無辦法,隻能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笑得快岔氣的芬格爾,然後氣鼓鼓地衝向自己的帳篷,路過白川龍介時還丟下一句,“小白!管管他們啊!”便一頭鑽了進去,把帳篷門簾摔得啪啪響。
白川龍介正坐在稍遠一點的一塊毛氈上,捧著一杯熱茶。他銀色的發絲在篝火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暈,臉上帶著溫和卻有些疏離的笑意,仿佛剛才那場鬨劇隻是背景噪音。他聽到夏彌的控訴,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她消失的帳篷門簾輕聲道:“妹妹,早些休息。”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施耐德教授將剛才那場鬨劇儘收眼底,臉上依舊是那副岩石般冷硬的表情,隻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疲憊。年輕人充沛的精力,即使是用來胡鬨,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也顯得如此……奢侈。
他清了清嗓子,那如同砂紙摩擦的粗糲聲音瞬間壓下了營地裡殘存的竊笑和議論。
“肅靜!”施耐德的目光掃過全場,帶著執行部長特有的威嚴,“今天的搜索,結果在預料之內。”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敵人狡猾,目標隱蔽。但這絕不是我們懈怠的理由!記住,我們是在與時間賽跑,與一頭正在黑暗中蛻變、成長的怪物賽跑!每一分懈怠,都可能在未來付出百倍千倍的鮮血代價!”
篝火的光芒在他臉上跳動,映照出深刻的皺紋和緊繃的下頜線條。
“挫敗感?誰都有!但卡塞爾學院的字典裡,沒有‘放棄’這兩個字!今天沒有找到,那就明天繼續找!明天找不到,那就後天!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唯一的線索揪出來!”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戰鼓擂響,“現在,所有人,立刻休息!恢複體力!明天拂曉,繼續任務!解散!”
命令簡潔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學員們臉上的嬉笑和倦怠瞬間被肅然取代,紛紛起身,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東西,各自走向分配的帳篷。篝火旁很快隻剩下跳動的火焰和負責守夜學員的身影。
施耐德看著迅速恢複秩序、陷入沉寂的營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帳篷,腳步沉穩,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沉重的鐵砧之上。
夜漸深沉。高原的風變得越發凜冽,呼嘯著掠過營地,吹得帳篷布獵獵作響。臨時營地的燈火一盞接一盞熄滅,最終隻剩下幾處守夜人身邊幽微的照明和中央篝火孤獨燃燒的劈啪聲。
施耐德教授在自己的帳篷裡已經枯坐了快一個小時。麵前的戰術平板屏幕早已熄滅,黑暗中隻有他指間夾著的雪茄,那一點微弱的紅光在指縫間明滅不定,映照著他溝壑縱橫、寫滿凝重與掙紮的臉龐。
那片次代種們戰鬥過焦土戰場……他白天確實去看過了。不止一次。帶著最精密的探測儀器,嗅探著每一絲空氣,觸摸過每一寸被巨大能量燒灼得琉璃化的土地。空無一物。隻有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和毀滅氣息。那是三十頭次代種血肉與靈魂徹底湮滅後留下的絕望回響。
按理說,這種程度的探查已經足夠。裝備部那些瘋子用儀器犁過,執行部的人一寸寸篩過,連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親自踏足過那片區域。所有數據都指向同一個結果:死寂。沒有生命,沒有異常能量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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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種源自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卻在他心底瘋狂地叫囂著——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那片死寂之下,一定潛藏著什麼!某種極其微弱、極其隱晦、甚至可能超越了現有探測手段的東西!這種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讓他坐立難安。
路鳴澤的話如同冰冷的魔咒,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找到這匹馬……要麼,把整片高原,犁一遍……”
把高原犁一遍……施耐德的拳頭在黑暗中猛地攥緊,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輕響。那將是何等慘烈的景象?那意味著徹底撕毀秘黨與人類世界表麵維持的脆弱平衡,意味著無數無辜的傷亡,意味著卡塞爾學院將背負上沉重的血債和永恒的罵名!代價沉重得讓他這個習慣了鐵血手段的執行部長都感到心悸。
但是……如果找不到呢?如果那頭新生的怪物,帶著那絲危險的“虛無之壤”的氣息,完成了最終的蛻變……後果,將是整個世界的浩劫!
兩難的抉擇如同冰冷的絞索,勒得他幾乎窒息。
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必須再確認一次!用最直接、最原始,也是目前最可能穿透那層死寂迷霧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