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正午的日頭幾乎要將稀樹草原的一切都融化掉。
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金色液體,吸一口氣,肺葉裡都像是灌進了滾燙的鉛砂。
尼日爾河在這片烤焦的褐色大地上蜿蜒,渾黃的河水像一條緩慢流動的巨蟒,懶洋洋地反射著刺眼的白光,偶爾才在拐彎處泛起一絲油滑的亮澤。
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他們這支偽裝成“國際地質與環境水文調查團第一分隊”的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小隊,就在這條被曬得半死不活的大河邊上紮了根。
任務?“順便關注當地特色水生生物種群及神話傳說”,申請表上是這麼寫的,聽起來人畜無害極了。但內部指令就直白得多:追查疑為龍族亞種或屍首群的“人魚”現象。
理由很充分:這片位於西非馬裡西南角的尼日爾河流域,尤其是靠近多貢人居住地的這段,人魚傳說的曆史厚重得如同河底千年沉澱的淤泥。
不是迪斯尼動畫裡那種唱歌的美人魚,而是更古老、更凶猛、也…也更含糊不清的存在。本地人稱之為“納烏”或“瓦索洛”,它們出沒於河流深水處,有時帶走不慎落水的生靈,有時則在雨季洪水泛濫時被瞥見神秘莫測的影子。
真正讓執行部警覺的,是三個月前突然集中出現的報告。河對岸的焦達鎮,有十四個目擊者言之鑿鑿地聲稱在暮色中看到了河中探出覆滿鱗片的類人軀體和閃爍著非人光澤的眼睛;上遊的古巴村,更有漁民發誓在漁網裡掙紮的力量遠超凡物,撕裂堅韌的漁網。
所以,他們來了。五個卡塞爾最精銳的年輕執行部專員,帶著學院煉金術與工程部特製的、以常規熱武器為外殼的煉金裝備,假扮成一群倒黴地質隊員,在這片能把人烤乾的河岸上搜尋著非人的蹤跡。
“熱…熱死老子了!”馬克·杜蘭特狠狠抹了把臉,汗水混著沙塵在他黝黑粗糙的臉上劃出幾道泥溝。這個身高近兩米的魁梧漢子,前橄欖球運動員,此刻像條離水的魚,癱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折疊椅上,手裡緊握著一把經過煉金術強化的hk417步槍。槍身被他保養得鋥亮,此刻卻和他主人一樣,在熱浪中顯得無精打采。“三個月!三個月啊!老子在這鬼地方曬脫了三層皮,喂飽了能組建一個軍團的蚊子,結果呢?人魚?人魚的毛都沒見著一根!”他煩躁地踹了一腳旁邊半埋在沙土裡的金屬探測儀,“這破玩意兒除了叫花子丟的硬幣和二戰生鏽的炮彈皮,還響過彆的嗎?”
“馬克,省點力氣,也省點口水,吵得我腦仁疼。”一個冷靜甚至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
隊長李維·桑切斯正伏在簡易工作台上,就著一台嗡嗡作響的軍用筆記本電腦屏幕,仔細比對著尼日爾河不同河段的水文聲呐掃描圖譜。
他四十歲上下,麵容輪廓分明,眼神銳利如鷹,是這支小隊的核心大腦。他手邊放著一把改造過的格洛克19手槍,槍柄纏著防滑帶,低調實用。“抱怨改變不了任何事。聲呐顯示下遊‘黑角’河灣水底有異常空腔結構,下午我和伊莎貝拉再下水探一次。”
“又下水?”角落裡傳來一聲哀嚎。年輕的通訊與技術支持專員,本·阿德勒,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發和厚重的黑框眼鏡,正小心翼翼地拆解保養一台便攜式水質光譜分析儀。“隊長,那河灣的水跟泥湯似的,能見度為零!上次伊莎貝拉的腳蹼差點被鱷魚當點心!還有那些傳說裡的水鬼…”
“本,閉嘴!”清脆利落的女聲打斷了本的喋喋不休。伊莎貝拉·羅西從越野車後備箱的陰影裡直起身,她正檢查著自己的水肺裝備。這個有著意大利血統的混血種姑娘身材矯健,小麥色的皮膚在汗水的浸潤下閃著健康的光澤,一頭深栗色的長發隨意地紮在腦後。
她是小隊的偵察兵與水鬼專家,言靈·真空之蛇,讓她在水下擁有遠超常人的感知力。“鱷魚和水鬼都比不上你碎嘴子煩人。聲呐圖譜我看過,值得一探。這次用主動聲波成像儀,或許能看清楚點。”她拍了拍固定在腰間的一個防水金屬盒子,裡麵是加裝了煉金矩陣的聲波發生器,能穿透渾濁水體進行成像。
一直沉默地擦拭著一柄短小精悍的p90衝鋒槍的狙擊手兼戰術專家,沉默寡言的日裔青年佐藤健一,這時抬起頭,目光掃過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麵,又看了看頭頂毒辣的太陽。“午後兩點,光照最強,水麵溫度最高,大型掠食者活躍度會降低。安全窗口期很短,你們隻有一小時。”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簡潔精準,像一顆冰冷的子彈。
這就是“沙狐”的日常。在令人窒息的酷熱與絕望的徒勞感中,專業素養與年輕氣盛的躁動反複撕扯。馬克的抱怨是宣泄壓力的閥門,本的膽怯源於對未知的天然敬畏,伊莎貝拉的專注是無數次水下磨礪的本能,佐藤的冷靜是狙擊手刻進骨子裡的計算,而李維的沉穩,則是這支隊伍在茫茫沙海與渾水中不至於迷失方向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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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尼日爾河“黑角”河灣,水麵平靜得像一塊巨大的、生了鏽的青銅板。渾濁的河水在烈日下蒸騰著熱氣。
伊莎貝拉和李維穿戴好水肺裝備,像兩尾魚悄無聲息地滑入渾濁的河水。水麵之上,佐藤的p90槍口穩定地指向他們下水區域,眼神銳利如鷹隼,手指輕搭在扳機護圈上。馬克坐在岸邊一塊石頭上,他那把煉金hk417橫在膝頭,雖然嘴上還在嘟囔著“又是喂蚊子的活兒”,但身體姿態卻像一張繃緊的弓,警惕地掃視著河岸兩邊的密林和遠處的沙丘。本則緊張地盯著工作台上兩台顯示器的屏幕,一台是伊莎貝拉頭盔攝像頭傳回的、幾乎全是渾濁黃綠色噪點的畫麵,另一台則連接著水下主動聲波成像儀的信號接收器。
渾濁的水下世界,能見度不足半米。強光手電的光柱像被濃霧吞噬,隻能照亮眼前翻湧的泥沙顆粒。伊莎貝拉激活了“真空之蛇”,無形的感知力如同萬蛇出洞,向四麵八方延伸。水流細微的擾動、河床泥沙的紋理、沉木腐朽的氣息、魚群驚慌的逃竄軌跡…紛繁複雜的信息流湧入她的腦海。她努力過濾著,尋找著任何一絲不屬於自然造物的“規則”或“意念”的痕跡——傳說中人魚構築巢穴的痕跡,或者她們那獨特的精神波動。
“左前方十米,河床坡度陡增,有大型凹陷。”伊莎貝拉的聲音通過水下通訊器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和水流的嗚咽。她調整方向,向聲呐標注的異常區域潛去。李維緊隨其後,手中的防水強光探照燈來回掃動,試圖在渾濁中捕捉到一絲線索。
渾濁的水下,時間感被無限拉長。伊莎貝拉的“真空之蛇”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細致地掃描過每一寸河床、每一塊岩石。她感知到河蚌在淤泥中開合呼吸的微弱水流,感知到水草在暗流中搖擺的韻律,甚至感知到一條水蛇從沉木縫隙中遊出時鱗片摩擦的細微震動。
然而,沒有精心打磨的石塊堆砌,沒有大型生物活動留下的新鮮痕跡,更沒有一絲一毫帶有智慧生物特征的、規律性的精神波動殘留。三個月來無數次懷抱希望又歸於失望的挫敗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河水,悄然漫上心頭。
“區域掃描完畢,深度15米,空腔結構確認,天然形成,無人工痕跡,無近期大型生物活動跡象。”伊莎貝拉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平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重複,無發現。”
岸上,本看著聲呐成像儀屏幕上那個被標記出的、毫無特殊之處的天然水下洞穴輪廓圖,肩膀垮了下來,無聲地歎了口氣。佐藤的槍口微微下垂了一毫米,銳利的眼神掃過平靜無波的水麵,確認沒有威脅,但那份警惕並未完全放鬆。馬克煩躁地抓了抓被汗水和沙塵黏在一起的頭發,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罵這鬼天氣,還是罵那虛無縹緲的人魚。
李維沉默地浮出水麵,摘下呼吸器,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他看向岸邊隊員們的眼神交彙處,無需言語,那份沉重的失落感已彌漫在灼熱的空氣中。又一個關鍵點被排除,又一個希望落空。
夕陽將尼日爾河染成一條流淌的熔金時,“沙狐”回到了他們位於河邊小鎮邊緣的臨時據點——一座用預製板搭建、勉強能遮風擋雨的簡易平房。屋內陳設簡陋,幾張行軍床,堆滿設備儀器的長桌,角落裡是碼放整齊的武器箱裡麵躺著他們的煉金槍械),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尼日爾河下遊區域地圖,上麵密密麻麻標記著他們三個月來排查過的地點和無數個代表“無發現”的紅色叉號。
晚飯是單調的罐頭燉煮配硬餅乾。疲憊和失望像一層厚重的灰塵,覆蓋在每個人身上,連咀嚼都顯得有氣無力。馬克用叉子狠狠戳著罐頭裡的牛肉塊:“我說,咱們是不是被耍了?什麼狗屁人魚,壓根就是哪個部落喝多了棕櫚酒編出來的瞎話!要麼就是水獺,要麼就是…就是儒艮!對,肯定是那些蠢貨把儒艮當成人魚了!”他想起了資料裡提到過,非洲確實有儒艮分布,體型龐大,偶爾會抱著幼崽在水麵哺乳,遠遠看去容易引起誤會。
“目擊報告不止一份,馬克,”李維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放下勺子,目光掃過牆上的地圖。“時間跨度大,地點分散,描述細節…有矛盾,但也有高度一致性。尤其是三個月前那幾起,集中在雨季來臨前水位變化的時期,地點都在河流深潭或支流交彙的複雜水域。漁民、旅人、甚至一個路過的人類學教授…他們同時集體幻覺的可能性有多大?”他指向地圖上幾個用藍色圓圈著重標記的點,“這些地方,水下的環境最符合傳說中描述的‘深水幽境’、‘隱秘巢穴’。我們排查了大部分,還剩最後幾個點沒覆蓋,包括上遊那片白水險灘區。”
“可三個月了,隊長!”本推了推眼鏡,聲音有些發顫,“設備、精力都快到極限了。高溫、濕度、蚊蟲疾病…佐藤上星期差點得了瘧疾!伊莎貝拉天天泡在那臟水裡,皮膚都泡爛了!我們帶的抗蛇毒血清和抗生素都快見底了!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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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說的不是沒道理。”伊莎貝拉開口,她正小心地給小腿上一片被水下不明生物劃傷又反複浸泡的傷口塗抹藥膏,眉頭微蹙。“生理和心理都逼近臨界點了。裝備磨損嚴重,主動聲呐成像儀的電池組老化,續航隻有原來的60。繼續高強度的水下作業,風險係數成倍增加。”她的話很客觀,但並非退縮。
一直沉默擦拭槍械的佐藤抬起頭,言簡意賅:“補給、狀態、風險。臨界值。”他的意見很明確:隊伍的狀態和物資儲備,已經達到了執行任務的臨界點,繼續硬撐風險巨大。
李維的目光緩緩掃過他的隊員們——馬克強壯的體格掩不住疲憊,本眼鏡後的眼神充滿不安,伊莎貝拉腿上的傷口觸目驚心,佐藤冷峻的麵容下是尚未完全恢複的虛弱。三個月,在這片嚴酷的土地上,他們像真正的沙狐一樣堅韌,但沙狐也有力竭之時。牆上的地圖,那些紅色叉號如同無聲的嘲諷。空氣凝固了,隻有屋外不知疲倦的蟲鳴和尼日爾河低沉的流水聲。
李維深吸一口氣,那灼熱的空氣仿佛帶著沙礫,摩擦著他的喉嚨。“再留一周。”他的聲音不高,卻像石頭投入死水,打破了壓抑的沉默。所有人瞬間看向他。
“一周?”馬克瞪大眼睛,“就憑我們這彈儘糧絕的鬼樣子?”
“對,一周。”李維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用力點在那片還未被紅色覆蓋、標記著“白水險灘區”的複雜支流區域。“這是最後一個理論上環境最契合的區域。不用大規模水下搜索,風險太高。本,調整設備,在險灘區上下遊幾個關鍵節點,特彆是水流相對平緩的深潭邊緣,布設被動聲學監測浮標陣列。伊莎貝拉,你負責在岸上監聽,利用‘真空之蛇’放大和過濾信號,隻捕捉異常、規律性的水下聲波或…精神殘留頻率。佐藤、馬克,負責布設點的安保和浮標投放。我們做最後一次守株待兔。”
他的策略核心是“靜默監聽”,放棄主動出擊,改為在關鍵位置布設“耳朵”,守候那可能存在的“人魚”自己發出聲音或留下精神痕跡。這是最低耗能、最低風險,但也最被動、最需要運氣的方案。
“一周…”伊莎貝拉看著地圖上那片險灘,眼神複雜。被動監聽?在如此複雜的水文環境裡,無異於大海撈針。但隊長說得對,這是他們目前唯一還能安全執行、覆蓋最後一個關鍵區域的辦法了。“被動監聽陣列…布設需要精確計算點位,最大程度覆蓋可能路徑。本,需要你重新建模水流聲場。”
“一周…好吧,就一周!”馬克重重呼出一口氣,像是認命,又像是給自己打氣,“媽的,就當是給這趟非洲豪華遊加個鐘!不過隊長,要是這一周那破浮標還是啞巴,你可彆怪老子第一個跳上飛機跑路!”
本飛快地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擊起來,計算著水流、深度和聲音傳播模型,眼鏡片上反射著屏幕的藍光。佐藤默默將擦好的p90插入快拔槍套,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命令。
夜色漸深,簡陋據點裡隻剩下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和筆尖劃過地圖的沙沙聲。李維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沉入黑暗的尼日爾河。熔金般的夕照早已褪儘,此刻的河流像一條巨大的、沉默的墨玉帶子,在星光下泛著幽暗的光。三個月徒勞無功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揉了揉眉心,指尖感受到皮膚下血脈的跳動。一周,這是他對學院的責任心、對任務目標的執著與對隊員生命安全的考量之間,艱難拉扯出的最後期限。
就在他準備轉身時,窗外的河麵上,毫無征兆地,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微弱的、朦朧的、仿佛月光凝聚而成的幽藍色光暈。那光暈如同活物,在墨玉般的河麵上無聲無息地流動、盤旋,勾勒出某種難以言喻的、非自然的複雜螺旋軌跡。它並非持續發光,而是如同幽靈的呼吸般,明滅閃爍了三次,每一次都持續大約一秒,間隔極其規律,隨即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徹底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與潺潺的水聲中。快得如同幻覺。
李維的動作瞬間僵住,瞳孔急劇收縮。心臟在胸腔裡猛烈地撞擊了一下。他猛地推開窗戶,灼熱的風裹挾著濃鬱的河水氣息撲麵而來。他死死盯著剛才那片河域——黑暗,沉寂,隻有河水永恒的流淌聲。仿佛剛才那幾秒的幽藍螺旋,隻是他被高溫和疲憊灼燒出的幻視。
“怎麼了隊長?”伊莎貝拉敏銳地察覺到了李維的異常,起身問道。
李維緩緩關上窗,轉過身,臉上三個月來第一次出現了極度凝重、混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他沒有立刻回答伊莎貝拉,而是看向桌上那張標記著“白水險灘區”的地圖,眼神銳利如刀。
“沒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重量,“明天按計劃行動。布設點…重點覆蓋剛才那片下遊彎道區域。”他指向地圖上一個靠近他們據點、原本不在險灘區核心的位置。那三次幽藍的閃爍,如同命運投下的一枚詭譎骰子,將他們最後一周的倒計時,指向了完全未知的深淵。河水的低語在夜色中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韻律,仿佛在應和著那轉瞬即逝的、非人間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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