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深處,潮濕的岩壁上凝結的水珠滴答墜地,在死寂中敲打出令人心慌的節奏。李承乾拖著那條廢腿,一深一淺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嶙峋的石子硌得他步履愈發蹣跚。每走一步,從膝蓋處傳來的陳舊痛楚便尖銳一分,像是在反複提醒他那些失敗與不堪的過往。
他不需要燈火,這條從居處通往更幽深之處的路徑,他早已在無數個不眠的夜裡爛熟於心。越是往裡,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腐朽與一絲詭異甜香的氣味便越發濃重——那是屬於黑狐娘娘的氣息。
終於,前方隱約透出一點幽昧的光芒,並非燭火,更像是某種活物皮毛所散發出的、吸收光線的暗色輝光。一個慵懶而冰冷的聲音從光芒來處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喲,今兒是吹得什麼風,竟把太子殿下給吹到我這汙穢之地來了?”黑狐娘娘斜倚在一塊鋪著獸皮的岩石上,周身籠罩在淡淡的黑色霧靄中,一雙狐眼在幽暗裡灼灼發亮,帶著審視與玩味,看著他艱難地挪近。
李承乾在離她丈餘外停住,這個距離既不失禮,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他微微喘了口氣,額角因忍痛而滲出細密的汗珠,臉上卻擠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隻是這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娘娘說笑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這空曠的地穴裡顯得格外清晰,“承乾此來,不過是覺得,你我比鄰而居,總隔著心,並非長久之計。”
黑狐娘娘嗤笑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像帶著鉤子。“隔著心?太子殿下何時在意起我的心意了?莫不是……聽聞了什麼風聲,坐不住了?”她故意用尖銳的言語刺探著,身子卻微微前傾,顯露出興趣。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視線落在自己那雙站立不穩的腿上,旋即又抬起,目光裡是某種坦然的無奈,甚至是一絲示弱。“娘娘神通廣大,耳目眾多,我這般殘軀,困守於此,還能翻起什麼浪來?無非是……不想再多一個敵人罷了。”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更顯誠懇,“過往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娘娘海涵。這地洞幽深,你我皆非得意之人,何必相互為難?”
他這番話,姿態放得極低,近乎乞憐,與他昔日太子的身份形成殘酷對比。黑狐娘娘眯著眼,細細打量著他——那蒼白的臉色,那無法作偽的跛足,那眼神深處試圖隱藏卻依舊泄露的落寞與不甘。她心底那口因被輕視而鬱結的惡氣,似乎稍稍紓解了一些。
她並未立刻回應,隻是伸出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梳理著自己尾梢的毛發,地宮中隻剩下那令人窒息的寂靜和李承乾略顯粗重的呼吸聲。許久,她才幽幽開口,語氣依舊冰涼,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尖銳:
“太子殿下今日這番‘好意’,我記下了。隻是這地洞雖深,卻也隔牆有耳,有些心思,還是收起來為妙。”
李承乾垂下眼瞼,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神色,低聲道:“娘娘教誨的是。”他知道,今日這艱難的一步,算是邁出去了。示弱並非屈服,在這黑暗的泥沼裡,暫時的低頭,或許能換來一絲喘息之機,甚至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盟友。至於未來如何,誰又能說得準呢?他拽了拽自己疼痛的瘸腿,轉身,再次一步一步地,融入了來時的黑暗之中。
殿內燭火搖曳,將黑狐娘娘斜倚寶座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她指尖輕叩鎏金扶手,發出規律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李承乾垂首跪在階下,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秉娘娘,”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震顫,“承乾近日,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
黑狐娘娘慵懶支起上半身,寬大的玄色袖擺流水般滑落,露出半截白玉似的小臂。她眼底泛起幽光,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哦?能讓你這前朝太子這般謹慎的,想必不是尋常事。速速說來。”
李承乾道:“承乾曾用《蠱經》之法下蠱於明皇朱棣,結果被王卓群破壞。據承乾所知,王卓群是用一件至寶與一名修士交換了一卷牛皮卷,才得知救朱棣之法。”
那卷相傳誕生於天地初開時的牛皮卷,確實擁有生命。它能呼吸,會低語,羊皮般的肌膚上浮動著三界所有的秘密——過去、現在,乃至未來。正因知曉太多,它被一個代號“屠夫”的散修所得。此人行事卻謹慎如狐,百年間無人窺得牛皮卷真容。據說他為守護這卷天書,曾一夜屠儘七十二魔修,血染忘川河。
而王卓群,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少年劍客,竟帶著一件讓屠夫主動交出牛皮卷的至寶。
黑狐娘娘纖長的手指劃過水鏡,鏡中浮現那場發生在金陵城的交易——
屠夫布滿傷疤的臉上寫滿警惕,懷中緊抱的牛皮卷在微微顫抖,仿佛預知著命運的改變。王卓群白衣勝雪,含笑取出一物。
那不是神器,不是仙丹,而是半枚看似普通的銅錢。
“此物名‘半枚銅錢’。”王卓群的聲音很輕,“不僅能逆天改命,還能讓你再見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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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鋼鐵般的身軀開始顫抖。牛皮卷知曉萬物,卻給不了他一個真實的擁抱。而這半枚銅錢,能打開記憶最深處的門,讓逝去的時光重現。
當屠夫顫抖著接過銅錢,牛皮卷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自動飛入王卓群手中。它知道,自己敗給的,是連天道都無法乾涉的——人心最柔軟處的那點微光。
黑狐娘娘散去水鏡,洞中隻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她終於明白,王卓群付出的至寶,價值確實遠超知曉萬事的牛皮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