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兒子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看著他那雙充滿了孺慕與擔憂、因高燒而異常明亮的眼睛,看著那碗在寒風中冒著微弱熱氣的苦藥…他那顆剛剛被鐵血意誌徹底包裹的、冰冷堅硬如同玄鐵的心,仿佛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鑿穿了一個洞!
一股混雜著尖銳刺痛、無邊愧疚與強烈保護欲的情緒,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剛剛鑄就的冰冷堤壩!那雙倒映著戰場烽火的銳利眸子,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無法掩飾的動搖與痛楚!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個“好”字,幾乎要接過那碗飽含著兒子心血的藥!
【高熾…我的兒!】
【父王…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們…讓你拖著這樣的身子…還要為父憂心…】
然而,目光掠過兒子身後那硝煙彌漫的天空,掠過西南方那片燃燒的煉獄,那冰冷的帝王意誌如同附骨之疽,瞬間重新攫住了他!他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眸中的動搖已被更深沉、更決絕的冰冷所覆蓋。他強壓下翻湧的心緒,沒有接那碗藥,而是用那隻未受傷的、沾著硝煙與血汙的大手,極其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珍重,用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拂去了兒子嘴角刺目的血漬。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初雪,生怕弄疼了他。
“聽話,”朱棣的聲音低沉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越過朱高熾的肩膀,嚴厲地掃向那兩名驚慌失措的仆婦,“照顧好世子!若有差池,提頭來見!送世子回去!讓他把藥…自己喝了!”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那碗藥一眼,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決斷。
“是!是!”仆婦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上前,幾乎是半抱著將還在掙紮、還想遞出藥碗的朱高熾往回拖。
“父王!藥…咳咳…您的藥…您喝…”朱高熾的聲音帶著哭腔,在劇烈的咳嗽中漸漸遠去,那伸出的、執著地舉著藥碗的小手,最終無力地垂下。隻有那隻被他緊緊攥著、藥汁已然潑灑大半的青玉藥碗,在拉扯中脫手,“當啷”一聲脆響,遺落在冰冷的地麵上,在朱棣腳邊兀自打著轉,碗底殘留的黑色藥汁,如同絕望的淚,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朱棣的目光,死死盯著地上那隻打轉的藥碗。那隻碗,是儀華當年親手挑選,盛放過無數次她為病弱的高熾熬煮的湯藥。碗壁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體溫與氣息。此刻,它像一隻被遺棄的、空洞的眼睛,倒映著他冰冷的身影和身後燃燒的天空。
他猛地抬起頭,血紅的殘陽與衝天的烽火交織,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映照得如同浴血的魔神。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南方燃燒的西直門,投向更遠處後山的方向。所有的柔軟與動搖,都在這一瞥中被徹底焚儘,隻剩下更加堅硬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碾碎所有阻礙的帝王意誌!
他不再看地上的藥碗,仿佛那隻是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嘶啞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寒鐵,再次響起,帶著踏碎一切羈絆的決絕:
“道衍!”
“在。”
“備馬!取朕的刀來!”
“去西直門!”
焦土禪心·藥冷塵緣
後山禪房。
小窗洞開,凜冽的寒風裹挾著濃烈的硝煙、血腥與焦糊氣味,瘋狂地灌入。靜塵師太徐儀華)如同冰雕般佇立在窗前,灰色的僧袍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得令人心悸的輪廓。
她的目光,如同被釘死一般,牢牢鎖定在山下那片人間煉獄——燃燒的西直門。衝天的烈焰扭曲著空氣,將夜空染成病態的橘紅。倒塌的房屋、燃燒的梁柱、奔逃哭嚎的人影…一切都在她冰封的瞳孔中瘋狂跳動、燃燒!
然而,就在這片毀滅的圖景邊緣,就在燕王府承運殿前那片被火光映亮的空地上,她清晰地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披掛玄甲、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朱棣!
看到了那個被仆婦強行拖走、咳血掙紮、卻依舊死死舉著藥碗的少年——她的兒子高熾!
看到了那隻被遺落在冰冷地麵上、兀自打著轉、殘留著黑色藥汁的青玉藥碗——那隻她曾無數次捧在手中,為病弱幼子吹涼湯藥的碗!
三個畫麵,如同三道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他…竟連兒子咳血送來的藥…都不屑一顧?!】
【他的眼裡…隻有那燃燒的戰場!隻有那通往帝位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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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熾…我可憐的高熾…你可知…你拚死送去的藥…在你父親眼中…遠不及那焦土廢墟…遠不及他手中的屠刀?!】
【瘋子!瘋子!無可救藥的…戰爭狂徒!】
冰冷的憤怒徹底轉化為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悲涼!那是對人性最後的幻滅!她攥著剃刀的手,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刀鋒更深地陷入掌心,溫熱的血液順著冰冷的刀刃蜿蜒流下,滴落在腳下冰冷的地麵上,發出輕微卻刺耳的“嗒…嗒…”聲。
山下,西直門方向的喊殺聲陡然變得更加激烈!隱約可見一隊打著燕字旗的悍騎,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在一麵浴血玄甲的引領下,以無可阻擋之勢,狠狠撞入那片燃燒的廢墟與混亂的朝廷潰兵之中!刀光閃爍,血肉橫飛!那麵玄甲所過之處,如同死神揮舞鐮刀,硬生生在火海與屍骸中犁開一條血路!
是他!
他去了!
帶著他的刀!帶著他冰冷的意誌!去收割更多的生命!去踐踏那一片他兒子用咳血換來的…焦土!
“嗬…”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母獸般的悲鳴,從靜塵師太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她猛地閉上了眼睛!仿佛要將這地獄的景象徹底隔絕!然而,那燃燒的火光,那廝殺的身影,那遺落的藥碗…卻在她緊閉的眼瞼內,燃燒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目!
身體再也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信仰徹底崩塌、靈魂被徹底撕裂後的…虛無與劇痛!她猛地睜開眼!冰封的眸子裡,第一次蓄滿了水光!那不是淚,是靈魂被灼燒後析出的痛苦結晶!
她低頭,看向手中那柄沾著自己鮮血的剃刀。幽冷的刃光,映照著她眼中破碎的痛苦與絕望。
斬?
斬斷什麼?
塵緣早已斬斷!
心…卻為何依舊…痛如刀絞?!
這柄刀…斬得斷青絲…卻斬不斷這深入骨髓的…恨與悲嗎?!
“當啷——!”
一聲清脆刺耳的撞擊!
靜塵師太猛地抬手,將手中那柄沾血的剃刀,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擲向牆角!剃刀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濺起幾點火星,隨即無力地跌落塵埃,刀鋒上屬於她的鮮血,在牆角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紅痕跡。
她不再看那剃刀一眼。
她緩緩轉過身,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向禪房角落。那裡,一隻小小的紅泥炭爐上,坐著一隻粗陶藥罐。罐口冒著微弱的熱氣,散發出濃鬱苦澀的藥味——那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安神湯,也是她試圖麻痹痛苦的最後屏障。
她蹲下身,用顫抖的、沾著血汙的手,拿起一塊粗布,墊著滾燙的罐耳,將裡麵滾燙的、濃黑如墨的藥汁,緩緩倒入一隻粗瓷碗中。
然後,她端著這碗滾燙的、散發著絕望氣息的苦藥,一步一步,走回洞開的窗前。
山下,西直門方向的廝殺似乎進入白熱化,喊殺聲震天動地。燃燒的烈焰映照著那麵不斷突進的“燕”字大旗,也映照著窗前她單薄如紙的身影。
她端起碗。
滾燙的藥汁灼燒著唇舌,苦澀的味道瞬間彌漫口腔,一路灼燒至五臟六腑!這苦,遠不及她心中萬一!
她仰起頭,將碗中滾燙的苦藥,如同飲鴆止渴般,一飲而儘!
藥汁滾燙,苦澀灼心。
她卻渾然不覺。
冰封的眸子,倒映著山下那片燃燒的焦土與血色的戰場,空洞,死寂,再無一絲波瀾。
隻有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角,殘留著一線濃黑的藥漬,如同為這塵世…畫下的最後一道絕望的封印。
焦土之上,菩提何尋?
藥碗兩端,塵緣已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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