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德勝門。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硝煙、焦糊與令人作嘔的腥甜。巨大的衝車,裹著浸濕的生牛皮,在無數遼東兵“嘿喲!嘿喲!”的號子聲中,如同發狂的鋼鐵巨獸,一次又一次,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向那早已扭曲變形、布滿凹坑的巨大城門!
“咚——!!!”
“咚——!!!”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守城軍民的心坎上!城門內側,粗大的頂門柱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紋如同蛛網般蔓延。堆積如山的沙袋、木樁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簌簌滾落。負責堵門的士兵和民夫被震得東倒西歪,口鼻溢血,卻依舊嘶吼著,用血肉之軀死死頂住!
“放箭!砸!燒死他們!”城樓上,武康伯徐理的聲音早已嘶啞破裂,如同破鑼。他半邊臉被飛濺的滾油燙傷,皮肉翻卷,猙獰可怖,卻渾然不覺,揮舞著卷刃的長刀,指揮若定。
滾燙的金汁熔化的金屬與糞便混合物)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潑灑在衝車頂部的濕牛皮上,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白煙混合著惡臭衝天而起!下方的遼東兵發出淒厲到駭人的慘嚎,瞬間化作焦炭!但後續的士兵如同麻木的傀儡,踏著同伴焦黑的屍體,悍不畏死地繼續推動衝車!
礌石滾木如雨點般砸落!將試圖攀爬雲梯的遼東兵砸得筋斷骨折!神機營最後的“一窩蜂”火箭帶著淒厲的尖嘯,在密集的敵群中炸開一團團火光和死亡!然而,遼東軍的人數優勢太大了!攻勢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守軍的體力、箭矢、滾木礌石乃至滾燙的金汁,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
“報——!西門甕城被突破!敵軍湧入!吳傑將軍正率部死戰!”
“報——!安定門地道堵不住了!有敵軍冒頭!”
“報——!城頭箭矢告罄!滾木礌石…所剩無幾!”
一條條噩耗如同催命符,不斷傳到太子府。朱高熾肥胖的身體站在城防圖前,劇烈地顫抖著,汗水浸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他臉色灰敗,眼中布滿了血絲,巨大的壓力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壓垮。他能聽到德勝門方向那如同地獄傳來的、連綿不絕的撞擊聲和喊殺聲!每一次撞擊,都像是撞在他的心臟上!
“預備隊!最後的預備隊!給孤頂到德勝門去!”朱高熾的聲音嘶啞得幾乎失聲,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告訴徐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讓…讓百姓!拆屋!把房梁!磚石!都搬上城!告訴全城!最後時刻到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命令帶著決死的悲壯傳達下去。整個北平城如同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了最後的咆哮。老人、婦人、甚至半大的孩子,在士兵的帶領下,紅著眼,拆毀自己的房屋,扛著沉重的木料磚石,跌跌撞撞地衝向搖搖欲墜的城牆!
德勝門內,城門洞中。
“轟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在無數次瘋狂的撞擊下,那飽經摧殘的巨大城門,連同後麵堆積如山的堵塞物,終於被徹底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木屑、鐵片、沙土、破碎的肢體如同火山噴發般向內噴射!堵在門洞內的士兵和民夫瞬間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撕碎、淹沒!煙塵彌漫!
“城門破了!!!”城內外同時爆發出震天的吼聲!遼東軍士狂喜的咆哮!守軍則是絕望的哀鳴!
“殺進去!屠城三日!雞犬不留!”先鋒大將郭亮狀若瘋魔,揮舞著滴血的長刀,一馬當先,就要從那豁口衝入!
“放!!!”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炸雷般的怒吼從豁口內側傳來!隻見豁口後方,不知何時架起了數十口巨大的鐵鍋!鍋下烈火熊熊!鍋中翻滾著粘稠的、散發著刺鼻惡臭的黑色油狀物!
隨著那聲怒吼,無數民夫和士兵用儘最後力氣,將滾燙的、沸騰的黑色油汁,朝著豁口處洶湧而入的遼東兵,狠狠潑了過去!
“啊——!!!”
“火!是火油!!”
衝在最前麵的遼東兵瞬間被滾燙的火油淋了個通透!皮肉瞬間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劇痛讓他們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更可怕的是,緊接著,無數點燃的火把如同流星般從豁口上方和兩側擲下!
“轟——!!!”
衝天烈焰瞬間爆燃!火油遇火即燃!那狹窄的城門豁口瞬間化作一片烈焰地獄!數十名衝在最前麵的遼東精銳,連同那巨大的衝車殘骸,一起被熊熊烈火吞噬!淒厲的哀嚎聲令人毛骨悚然!焦糊的惡臭彌漫開來!
這玉石俱焚的一擊,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遼東軍狂攻的鋒銳之上!洶湧的攻勢為之一滯!後續的士兵看著那地獄般的火海,眼中充滿了恐懼,一時竟不敢上前!
“堵住!用火堵住!!”豁口內側,一個渾身浴血、半邊身子都被燒焦的年輕將官聲嘶力竭地吼著,正是負責此段防務的一名千戶!他身邊幸存的士兵和民夫,紅著眼,不顧烈火灼烤,拚命將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門板、家具、甚至自己的衣物——投入火海,試圖維持這用生命換來的、短暫的火焰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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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徐理看著下方那用血肉和烈火構築的死亡防線,虎目含淚,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城下驚疑不定的楊文中軍,發出泣血的咆哮:
“楊文老賊!看到了嗎?!這就是北平!這就是大明的脊梁!想踏平此城?除非從我大明百萬軍民屍骨上踏過去!來啊——!!!”
這咆哮,混合著烈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瀕死者的哀嚎,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回蕩,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壯與不屈!
楊文端坐於中軍高台之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沒想到,一座看似搖搖欲墜的孤城,一群疲憊不堪的殘兵敗將,竟能爆發出如此頑強的、近乎同歸於儘的抵抗意誌!那衝天的火焰,不僅燒毀了他的衝車和精銳,更仿佛點燃了守軍最後、也是最可怕的鬥誌!
“傳令!暫緩攻城!重整隊形!”楊文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壓抑的怒火,“用投石車!給我集中轟擊豁口兩側城牆!老子要把他們連人帶牆,一起砸成齏粉!”
慘烈的攻防戰,進入了更加殘酷的消耗階段。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座浴血孤城,仿佛天穹也在泣血。
二、冰魄驚魂
西山行營。
冰兒營帳內,氣氛詭異而凝重。炭火盆依舊燒得很旺,卻驅不散那股源自冰兒體內、越來越盛的刺骨寒意。
冰兒小小的身體靜靜地躺在錦褥上。經過那夜刺客風波和王太醫的竭力穩固,他體內的狀況似乎暫時穩定在那詭異的“冰封假死”狀態。全身覆蓋的冰藍紋路如同活體的冰川脈絡,在皮膚下緩緩流轉,散發著幽冷的微光。胸口那枚明黃碎片散發出的溫潤金光,則如同在極寒冰原上頑強燃燒的一點燭火,牢牢守護著心脈核心。
徐妙錦寸步不離,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濕毛巾,避開那些冰藍紋路,輕輕擦拭著冰兒冰冷如玉的臉頰和手臂。她的動作極其輕柔,眼神充滿了無儘的憐愛和憂慮。王太醫則坐在一旁,眉頭緊鎖,全神貫注地記錄著冰兒的脈象和身體變化,試圖從這亙古未見的奇異狀態中尋找一絲規律或生機。
帳內異常安靜,隻有炭火的劈啪聲和毛筆在紙上的沙沙聲。
突然!
沒有任何征兆!
冰兒那緊閉的、覆蓋著長長睫毛的眼皮,極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幅度之大,前所未有!
緊接著!
“嗡——!”
一聲低沉而清晰的嗡鳴,陡然從冰兒小小的身體內部傳出!那聲音仿佛來自萬載冰層之下,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寒意!
覆蓋全身的冰藍紋路驟然光芒大盛!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紋路瞬間變得刺眼奪目,如同無數道幽藍的閃電在他皮膚下遊走!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凜冽、都要霸道的寒氣,如同沉睡的冰河巨龍被驚醒,轟然爆發!
帳內溫度瞬間暴跌!靠近冰兒的炭火盆發出“噗噗”的哀鳴,火焰被壓製得隻剩下微弱的藍焰,幾近熄滅!空氣中凝結出細密的白色冰晶,簌簌落下!地麵、桌案、甚至徐妙錦的鬢角,都迅速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冰兒!”徐妙錦駭然失色,手中的毛巾瞬間凍結成冰棍!她下意識地想撲上去抱住孩子!
“彆碰他!”王太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起來,發出淒厲的警告!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
但已經晚了!
徐妙錦的手,帶著母親本能的急切和擔憂,已經觸碰到了冰兒裸露在外的、覆蓋著最強盛冰藍紋路的手臂!
就在指尖接觸的刹那!
“嗤——!”
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氣,如同無數根淬毒的冰針,順著徐妙錦的指尖,瞬間刺入她的經脈!瘋狂地向她體內蔓延!
徐妙錦如遭雷擊!全身猛地一僵!一股難以想象的劇痛和冰冷瞬間席卷了她!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骨髓、甚至靈魂都在瞬間被凍結!那隻觸碰冰兒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幽藍色的冰晶!並且迅速向肩膀和軀乾蔓延!
“啊——!”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從她喉間迸出,隨即被凍結在喉嚨裡!她美麗的臉上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嘴唇青紫,瞳孔因極致的痛苦和驚駭而放大!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徐小姐!”王太醫魂飛魄散!他完全沒想到冰兒體內爆發的寒氣竟恐怖如斯!竟能主動傷人!他顧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即將摔倒的徐妙錦!
入手處,一片刺骨的冰寒!徐妙錦的身體僵硬冰冷,半邊身子已經被幽藍的冰晶覆蓋!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
“不!!”王太醫肝膽俱裂!他手忙腳亂地將徐妙錦平放在地上,飛快地從藥箱中取出僅存的幾片千年火參片,也顧不上其他,直接塞進徐妙錦冰冷的口中,然後運指如飛,點向她周身幾處大穴,試圖封住寒氣蔓延,護住心脈!
然而,那源自“玄冰玉魄”的至寒之力,豈是凡俗針藥能輕易抵擋?火參片的溫熱藥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恐怖的寒氣吞噬!王太醫的封穴之力,也僅僅隻能稍稍延緩那幽藍冰晶蔓延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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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錦躺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顫抖都帶下細碎的冰渣。半邊身體已失去知覺,徹骨的寒意正瘋狂侵蝕著她的生命核心。意識模糊間,她艱難地轉動眼珠,望向軟榻上那小小的身影。
冰兒依舊安靜地躺著。爆發後的冰藍紋路光芒漸漸內斂,流轉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帶著一種奇異而冰冷的韻律。他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仿佛剛才那恐怖的寒氣爆發和對他最親近之人的致命侵襲,隻是無意識的、本能的反應。那純淨如同黑曜石的眼眸,依舊緊閉著。
“冰…兒…”徐妙錦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中沒有怨恨,隻有無儘的悲傷、不解和一種深沉到骨子裡的恐懼。她的冰兒…還是她的冰兒嗎?這股力量…究竟是守護他的屏障,還是…吞噬一切的災厄?
王太醫拚儘全力施救,汗水混合著冰晶從他額頭滾落。他看著徐妙錦迅速惡化的狀況,又看看軟榻上那如同冰玉雕琢、散發著非人氣息的孩子,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難以掌控的變數!一個…行走的災難之源?
三、金陵驚局
金陵,秦淮河畔,一處看似尋常的深宅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