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魚:黑水渡魂
黑水河的水是真的黑,像被墨汁泡了幾十年,連風掠過河麵,都帶著股腐泥混著腥氣的味道。李承道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馬走在黑水鎮的土路上時,夕陽正把最後一點光埋進河對岸的山坳裡,鎮上的燈籠一盞盞亮起來,昏黃的光落在斑駁的土牆上,倒像給牆皮添了層化不開的陰翳。
“師父,這地方……怎麼連條狗叫都沒有?”趙陽跟在後麵,手裡的桃木劍鞘時不時撞在路邊的石頭上,發出悶響。他今年剛滿十八,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莽撞,卻也忍不住攥緊了劍鞘——從進鎮起,他就覺得後背發寒,像是有雙眼睛,正隔著門縫或樹影,死死盯著他們。
林婉兒走在最外側,她穿了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道袍,袖口彆著枚用紅繩係著的銅鈴,是李承道去年給她的護身符。她比趙陽大兩歲,性子沉穩,此刻正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地上的泥不對勁。”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路邊濕潤的泥土,立刻縮了回來,指尖沾著點青黑色的黏液,“帶著河腥味,卻比河水冷得多。”
話音剛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曉兒!我的曉兒啊!”一個婦人的聲音劃破死寂,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幾個村民舉著火把往河邊跑,火把的光在黑水河麵上晃蕩,照出水麵下隱約浮動的影子。
“走。”李承道沉聲道,率先朝著哭聲的方向走去。他今年四十出頭,臉上刻著常年奔波的溝壑,左眼下方有一道淺疤,是去年在亂葬崗對付屍變時留下的。他手裡的羅盤指針正瘋狂打轉,指針邊緣泛著淡淡的青灰色——這是陰氣極重的征兆。
等他們趕到河邊時,幾個村民已經把一個姑娘從水裡撈了上來。姑娘穿著淺粉色的布裙,此刻裙衫濕透,緊緊貼在身上,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一個中年男人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按壓著姑娘的胸口,正是鎮醫蘇大夫。他頭發亂得像草,眼眶通紅,嘴裡反複念叨:“怎麼會這樣……她明明說去隔壁借針線……”
“蘇大夫,讓我看看。”李承道上前,蹲下身握住姑娘的手腕。指尖剛碰到她的皮膚,就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往上爬,姑娘的脈搏微弱得像遊絲,卻在某一瞬間突然急促跳動,緊接著,姑娘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瞳孔裡沒有絲毫神采,隻有一片渾濁的青黑色,像黑水河的水,正緩緩流動。她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魚……發光的魚……在前麵走……叫我去河底……見婆婆……”
林婉兒心裡一緊,快步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剛要貼在姑娘額頭,卻被姑娘突然抬起的手抓住了手腕。姑娘的手心冰涼,林婉兒低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姑娘的手心攥著一枚魚鱗,約莫指甲蓋大小,通體發黑,邊緣卻有暗紅色的紋路,像用血畫上去的,濕冷的魚鱗還在往下滴水,滴在地上的水珠,竟也是青黑色的。
“這是……第八個了。”旁邊一個老村民顫巍巍地說,手裡的火把抖得厲害,“前七個……死的人手裡,都有這麼一片魚鱗。都是十五的子時,都是自己走到河邊……”
趙陽湊過去,仔細看著那枚魚鱗,突然“咦”了一聲:“這紋路不對。”他從懷裡掏出個放大鏡——是李承道特意給他配的,用來觀察邪物痕跡,“普通魚鱗的紋路是順著生長方向的,這個是反的,而且你看這暗紅色,像是……用某種顏料畫上去的,不是天然的。”
林婉兒鬆開姑娘的手,目光落在姑娘的瞳孔上。就在剛才姑娘閉眼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那片青黑色的水紋裡,閃過一條小小的、發光的魚影,快得像錯覺。她剛要開口,就見蘇大夫突然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聲音裡滿是絕望:“十五……今天就是十五啊……”
李承道站起身,望向黑水河的方向。夜色漸濃,河麵上沒有一絲波瀾,卻在遠處的河中央,隱約有一點微弱的綠光,忽明忽暗,像有人提著一盞燈,在河底行走。他握緊了手裡的桃木劍,聲音低沉:“今晚,咱們守在河邊。這引路魚,總得見個真章。”
子時的梆子聲剛敲過第一下,黑水河麵上的霧氣就濃了起來。李承道站在河邊的老槐樹下,道袍下擺被夜風卷得獵獵作響,他手裡握著一張畫好的“鎮邪符”,指尖的朱砂在月光下泛著冷紅。林婉兒挨著他站著,袖口的銅鈴偶爾發出細碎的聲響,每當鈴聲響起,河麵上的霧氣就會微微晃動,像是有東西在霧裡躲著。
趙陽蹲在不遠處的草垛旁,眼睛死死盯著河麵。他剛把桃木劍解下來放在腳邊,劍身上的木紋在月光下隱隱泛著淺黃——這是桃木遇邪祟時才會有的反應。“師父,您說這引路魚,真的是30年前那對雙胞胎的怨念變的?”他壓低聲音問,目光不敢離開河麵,生怕錯過什麼。
李承道沒回頭,目光落在河中央那點若隱若現的綠光上:“鎮長白天說的話,半真半假。他隻提了河神祭,卻沒說祭典後鎮上死了多少人。”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是白天從鎮東破廟裡找到的殘卷,“你看這上麵寫的,‘雙鯉引魂,渡厄成魔’,後麵的字被燒了,但‘雙鯉’大概率就是指那對雙胞胎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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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湊過去看殘卷,紙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卻能隱約看到“阿水”“阿墨”兩個名字,旁邊還畫著兩條魚的圖案,魚身上的紋路,竟和蘇曉手心那枚魚鱗的紋路一模一樣。“這顏料……”她指尖碰了碰紙上的魚紋,“和魚鱗上的暗紅色是同一種,像是用某種植物加朱砂調的,隻有在陰氣重的地方才會顯形。”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趙陽立刻握緊桃木劍,示意李承道和林婉兒躲進草垛後。隻見一個人影提著個竹籃,慢慢走向河邊——是鎮長。他穿著件黑色的長衫,領口沾著泥點,頭發亂糟糟的,和白天那個鎮定自若的鎮長判若兩人。
鎮長走到河邊,先是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後,才把竹籃裡的活魚一條條倒進河裡。魚剛入水,就消失在黑沉沉的河水裡,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緊接著,鎮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對著河麵磕頭,聲音帶著哭腔:“阿水婆婆,求您再饒鎮上人一次……這月的祭品,我已經給您送來了,您彆再找曉兒了,她還小啊……”
躲在草垛後的趙陽皺起眉,剛要起身,就被李承道按住了肩膀。李承道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看。
河麵上突然起了風,霧氣被吹開一道口子,數條發光的魚從水裡躍了出來。魚身通體發著青綠色的光,鱗片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蘇曉說的“引路魚”!這些魚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影子重疊在一起,竟慢慢化成了一個女子的輪廓——長發披散,穿著破爛的白色衣裙,看不清臉,卻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鎮長看到女子輪廓,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連滾帶爬地想跑,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女子輪廓伸出一隻青黑色的手,朝著鎮長的方向抓去,鎮長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拉扯著,往河邊拖去。
“動手!”李承道大喝一聲,率先衝了出去,將手裡的“鎮邪符”朝著女子輪廓扔去。符紙在空中燃起一團火光,女子輪廓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瞬間消散,引路魚也跟著沉入水中。
趙陽和林婉兒連忙跑過去,扶起癱在地上的鎮長。鎮長的臉色已經沒了血色,瞳孔渙散,嘴裡不停念叨著“魚鱗……鎖魂釘……”,緊接著頭一歪,沒了呼吸。林婉兒伸手去探他的手心,果然摸到一枚乾枯的魚鱗,和蘇曉手裡的那枚一模一樣,隻是這枚魚鱗上,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粉末。
“鎖魂釘?”趙陽撿起鎮長掉在地上的竹籃,發現籃子底部刻著一個“墨”字,“師父,鎮長剛才說的鎖魂釘,是什麼東西?”
李承道蹲下身,檢查鎮長的屍體,發現他的後心處有一個細小的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青黑色。“是用來鎖住魂魄的邪物。”他臉色凝重,“30年前的河神祭,恐怕沒那麼簡單。阿水的怨念之所以散不去,可能就是因為有人用鎖魂釘,把她的魂魄鎖在了河裡。”
林婉兒將鎮長手心的魚鱗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在一個錦盒裡:“我明天去鎮醫館,把這枚魚鱗和30年前雙胞胎姐妹的發絲樣本比對一下。如果能確定魚鱗和阿水有關,或許就能找到化解怨念的辦法。”
月光下,黑水河恢複了平靜,隻有河麵上的霧氣還在緩緩流動,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霧裡注視著他們。趙陽握緊手裡的桃木劍,心裡隱隱覺得,他們挖到的,隻是這個黑水鎮秘密的冰山一角。
天剛蒙蒙亮,林婉兒就揣著裝有魚鱗的錦盒去了鎮醫館。蘇曉還沒醒,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依舊蒼白,隻是胸口的起伏比昨晚平穩了些。蘇大夫坐在床邊,眼眶紅腫,看見林婉兒進來,勉強擠出個笑容:“姑娘,昨晚……多謝你們了。”
林婉兒擺了擺手,從錦盒裡取出那枚沾著暗紅粉末的魚鱗:“蘇大夫,我需要30年前那對雙胞胎姐妹的發絲樣本,您之前說鎮醫館的舊檔案裡有,能借我看看嗎?”
蘇大夫愣了愣,眼神有些躲閃,猶豫了片刻才起身:“檔案在裡間的櫃子裡,我去給你拿。”說著便轉身進了裡間,臨走時,林婉兒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衣袖往下滑了點,露出一塊青黑色的印記,像是被什麼東西纏過。
等蘇大夫拿出檔案時,林婉兒已經將魚鱗放在了放大鏡下。檔案裡夾著一小縷用紅線捆著的發絲,發絲已經泛黃,卻依舊能看出質地柔軟。林婉兒用鑷子取出一根發絲,放在魚鱗旁比對——發絲的粗細、紋理,竟與魚鱗內部包裹的那縷細發完全吻合!
“果然是阿水的怨念所化。”林婉兒心裡一沉,剛要把結果告訴蘇大夫,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趙陽闖了進來,臉色慌張:“婉兒姐,不好了!師父讓你趕緊回河邊,說有新發現!”
林婉兒來不及細想,跟著趙陽往河邊跑。剛到河邊,就看見李承道站在昨天鎮長下跪的地方,手裡拿著一塊破碎的石碑,石碑上刻著“阿墨”兩個字,旁邊還有一個魚形圖案。“這是從河底撈上來的。”李承道指著石碑上的魚形圖案,“你看這圖案的紋路,和魚鱗上的一模一樣,而且石碑的材質,和鎮東破廟裡的石碑是同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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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石碑上的“阿墨”二字,突然覺得指尖一陣刺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指尖竟滲出一點血珠,血珠滴在石碑上,瞬間被石碑吸收,“阿墨”二字隱隱泛出紅光。
“不好!”李承道突然大喊一聲,一把將林婉兒拉起來,“這是引魂碑,阿水的怨念能通過石碑感應到阿墨的氣息!”
話音剛落,河麵上突然翻起巨浪,數條發光的引路魚從水裡躍出,朝著林婉兒的方向飛來。林婉兒連忙從懷裡掏出“破煞符”,朝著魚群撒去,符紙在空中燃起火光,卻沒像昨晚那樣驅散魚群,反而讓魚群炸開,化作無數青黑色的水箭,射向林婉兒。
“小心!”趙陽揮起桃木劍,擋在林婉兒身前,劈開了大部分水箭,可還是有一支水箭沒避開,射中了林婉兒的手臂。林婉兒隻覺得手臂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傷口處竟開始長出細小的魚鱗,青黑色的紋路順著傷口,慢慢往胳膊上蔓延。
李承道連忙掏出艾草和朱砂,敷在林婉兒的傷口上,魚鱗的蔓延速度才慢了下來。可林婉兒卻突然眼神渙散,嘴裡開始重複蘇曉的瘋話:“河底有婆婆的宮殿,要去陪她……阿墨在等我……”
“婉兒姐!”趙陽晃了晃林婉兒的肩膀,林婉兒卻沒有反應,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河麵。
李承道臉色凝重,將林婉兒扶到岸邊的石頭上坐下:“她被阿水的怨念纏上了,必須儘快找到阿墨,才能化解。”他突然想起昨天鎮長竹籃上的“墨”字,還有蘇大夫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記,“趙陽,你去查一下蘇大夫的妻子,我懷疑她就是阿墨!”
趙陽立刻轉身往鎮醫館跑,剛跑沒幾步,就看見蘇大夫的妻子提著一個竹籃,從鎮醫館裡出來,朝著河邊的方向走去。竹籃裡隱約傳來魚的跳動聲,而且竹籃的把手處,刻著一個“墨”字。
趙陽悄悄跟在後麵,看著蘇大夫的妻子走到河邊,將竹籃裡的活魚倒進水裡,然後對著河麵跪拜:“姐姐,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不能讓曉兒也變成你的祭品……求你放過她,我願意替她去河底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