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與珠江的入海口在農曆十五的夜裡泛著詭異的銀輝。陸驚鴻站在崖邊的礁石上,鹹腥的海風卷著水霧打在臉上,帶著臘月特有的凜冽。腳下的江水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交彙,黃濁的長江水與清碧的珠江水在黑暗中劃出蜿蜒的界線,像兩條正在角力的巨龍。
“還差黃河的水脈。”格桑梅朵將裹著藏袍的手湊近篝火,火苗在她掌心投下跳動的陰影,藏袍下擺沾著的江泥裡還嵌著幾粒貝殼,是剛才在灘塗跋涉時沾上的。她腰間的銅質噶烏盒正微微發燙,盒裡的《龍欽心髓》殘頁貼著皮膚,像塊烙鐵似的灼人。“寧瑪派的老喇嘛說,三江合璧要等‘三龍吐珠’。”她忽然指向江麵,那裡的月光在水波上碎成千萬片,“黃河在山東入海的水脈會順著地下暗河湧過來,就像藏在地下的龍抬頭——當年蓮花生大士在雅礱江埋下伏藏,就是等這樣的時辰。”
陸驚鴻低頭看了眼掌心的楊公盤,銅鏡裡的二十八宿刻度正隨著江潮起伏,其中“尾宿”的位置浮出一隻青銅色的蠍子虛影,螯鉗間還夾著半片玉玨殘片,與陸氏祖傳的河圖玉玨紋路完全吻合。“徐墨農說這伏藏鐵蠍是‘地脈鑰匙’。”他的指尖劃過冰冷的銅盤邊緣,想起十年前在武夷山初見此物時的情景——老地師用朱砂在蠍背上畫了道符,說要等“三江同氣”才能解,當時他以為是故弄玄虛,此刻看著江麵上漸漸彙聚的三股水脈氣場,突然懂了那句“水脈如血脈,彙則氣生”的深意。
江風突然轉向西北,卷著股黃土的氣息掠過崖邊。格桑梅朵的藏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她看見遠處的水天相接處泛起一道渾濁的黃線,像有匹土黃色的綢緞正在江麵鋪展開來。“是黃河水脈到了!”她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噶烏盒裡的殘頁突然劇烈翻動,發出沙沙的輕響,“《龍欽心髓》裡說‘黃為地髓,青為天精,白為水華’,三脈交彙時,江麵會現‘三才陣’——你看那黃、青、白三色水紋,多像幅流動的太極圖!”
陸驚鴻注意到楊公盤的銅鏡裡,鐵蠍虛影的螯鉗正在緩緩張開,露出裡麵嵌著的細小齒紋,每道齒紋都對應著《皇極經世書》殘卷裡記載的一處地脈節點。他忽然想起陸擎蒼臨終前的話,陸氏先祖曾在珠江口埋下過一塊“鎮龍石”,石上的河圖紋路能引導三江之氣,此刻看來,那石頭恐怕早已與鐵蠍產生了共鳴。“是‘引氣陣’。”他指著江麵突然出現的漩渦,三股水流在漩渦中心旋轉,形成一個逆時針的太極圖案,“南宮家在黃河入海口設的八門金鎖陣,沐王府在珠江布的陰門陣,原來都是為了今天——就像三個高明的琴師,各自調音,等著合奏的時刻。”
夜色漸深,月輪開始被陰影吞噬,月全食的“初虧”已然開始。格桑梅朵忽然指著崖下的江麵,那裡的漩渦中心浮出一塊黑色的礁石,礁石頂端蹲著個模糊的人影,手裡舉著個發光的物件,正是赫連家的薩滿青銅鼓。“是赫連鐵樹。”她的語氣沉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握住了腰間的金剛杵,“苯教的《血祭經》裡說,月全食時用活人血祭鐵蠍,能喚醒‘十三戰神魂’——他身邊的籠子裡,好像關著什麼活物!”
陸驚鴻的楊公盤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銅鏡裡的鐵蠍虛影猛地抬頭,螯鉗間的玉玨殘片射出一道紅光,擊中崖下的礁石。他看見赫連鐵樹身邊的籠子劇烈晃動,裡麵傳出海東青淒厲的啼叫——那是赫連青養的那隻受傷的猛禽,顯然成了祭品。“瘋了!”他猛地站起身,礁石上的碎石滾落江麵,激起細碎的水花,“薩滿教的‘活祭’早就被禁了,他為了激活鐵蠍,連自家的靈禽都肯犧牲!”
月全食的“食既”階段來臨,天地間的光線驟暗,隻有江麵的漩渦還在泛著三色微光。格桑梅朵突然念起寧瑪派的“破血咒”,藏袍的袖口甩出三粒青稞,青稞落在江麵的瞬間炸開,化作金色的光網罩向礁石。“阿尼哥派的‘替身術’。”她的聲音因急促而微微發顫,“用青稞粉混合甘露丸,能暫時騙過祭品的靈識——當年沐雲裳在瀾滄江救過被當作祭品的土司兒子,用的就是這招!”
陸驚鴻趁機將楊公盤對準漩渦中心,銅鏡裡的鐵蠍虛影與江麵的紅光產生共鳴,漸漸凝成實體。他看見鐵蠍的背甲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正是《龍欽心髓》裡記載的“九乘次第”風水術,而蠍尾的毒針處,竟嵌著塊與齊家航海圖鐵卷同源的青銅片。“是十族聖物熔鑄的!”他忽然明白,這鐵蠍根本不是單一家族的寶物,而是用陸氏玉玨、齊家青銅、赫連薩滿鼓碎片等十樣東西合煉而成,“徐墨農說的‘十族如指,握則成拳’,原來早就有人做到了!”
月全食進入“食甚”,大地陷入短暫的“黑月”時刻。赫連鐵樹突然敲響青銅鼓,鼓點聲裡混著詭異的呼麥,崖下的礁石開始滲出血珠,順著石縫滴進漩渦——鐵蠍的背甲在接觸血珠的瞬間,竟真的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梵文紋路流淌,像在“泣血”。“是地脈精血!”格桑梅朵驚呼,噶烏盒裡的殘頁自動飛出,在半空展開,與鐵蠍的背甲形成呼應,“鐵蠍在吸收地脈的能量,再這樣下去,三江的龍氣會被它吸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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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鴻迅速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楊公盤的銅鏡上。血珠滲入銅盤的瞬間,鏡中的二十八宿突然旋轉,化作一道星鏈纏住鐵蠍的尾針。他想起徐墨農教的“以血養器”之法,地師的精血能暫時安撫器靈,卻會折損陽壽——但此刻已顧不上許多。“司徒笑說過‘器有靈,通人性’。”他盯著江麵的鐵蠍,看見它的螯鉗微微鬆動,海東青的啼叫也緩和了些,“它不是在害人,是被赫連鐵樹的血祭控製了!”
黑月的陰影漸漸褪去,月全食進入“生光”階段。格桑梅朵抓住時機甩出金剛杵,杵頭的蓮紋在月光下亮起,擊中赫連鐵樹手中的青銅鼓。鼓麵瞬間裂開,露出裡麵藏著的南宮家血螺梵輪——原來赫連鐵樹是借薩滿鼓的外殼,用薩迦派的“四業誅殺陣”強行催動鐵蠍。“是南宮鏡的陰謀!”她冷笑一聲,“赫連老鬼不過是把槍,真正想掌控鐵蠍的,是關中南宮家!”
陸驚鴻的楊公盤與鐵蠍的共鳴達到頂峰,銅鏡裡的星鏈化作一道紅光,融入鐵蠍背甲的梵文。他看見鐵蠍猛地轉身,蠍尾的毒針不再對準海東青,而是刺向赫連鐵樹腳邊的血螺梵輪。“它在自救!”他長舒一口氣,指尖的血珠還在不斷滲出,“地脈靈器終究認的是平衡,不是殺戮——就像這三江,再洶湧也會循著河道走,哪會真的泛濫成災?”
月全食的“複圓”開始,第一縷月光重新灑滿江麵。赫連鐵樹見勢不妙,竟抓起身邊的青銅鼓砸向漩渦,自己則乘著夜色跳上礁石後的快艇。格桑梅朵想去追,卻被陸驚鴻拉住——江麵的鐵蠍正在緩緩沉入水中,背甲上的梵文發出最後的金光,將三股水脈重新導回各自的河道,漩渦中心的八門金鎖陣和陰門陣痕跡,正隨著水波漸漸消散。
“讓他走吧。”陸驚鴻望著遠去的快艇,掌心的楊公盤已經恢複平靜,隻是銅鏡邊緣多了道細微的裂痕,“他拿到鐵蠍也沒用,沒有十族血脈的共鳴,這東西不過是塊廢鐵。”他忽然笑了笑,指著江麵漸漸清晰的月影,“再說,月全食已過,‘三江合璧’的時辰已過,他搶去的,不過是個空殼子。”
格桑梅朵撿起落在礁石上的《龍欽心髓》殘頁,上麵的藏文多了幾行新的字跡:“鐵蠍泣血,非為悲戚,乃淨塵埃”。她忽然想起楚布寺的轉世靈童說過的話:“最烈的痛苦裡,藏著最清的覺醒”,此刻看著江麵恢複平靜的水脈,突然覺得赫連鐵樹的瘋狂,或許恰恰成了淨化鐵蠍戾氣的催化劑。
月輪徹底複圓,江麵的三色水紋漸漸融合,化作一片清澈的銀輝。陸驚鴻將楊公盤揣回懷裡,指尖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知道這道傷是“七世鰥寡孤獨”命格的開始,徐墨農早就說過,喚醒鐵蠍的人,注定要承受與地脈相連的孤寂。但看著腳下奔騰東去的三江之水,他忽然覺得,這樣的代價,或許值得。
遠處的海平麵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格桑梅朵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輕聲道:“接下來,該去阿爾泰山了吧?”陸驚鴻沒有回答,隻是望著江麵下若隱若現的鐵蠍輪廓——那東西正在緩緩沉入江底,像在等待下一個“合璧”的時刻,而它尾針上的青銅片,在晨光裡閃著微弱的光,像在指引著什麼。
他知道,鐵蠍泣血不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那滲入地脈的“血”,終將在某個時刻,開出意想不到的花。而他與格桑梅朵腳下的路,才剛剛延伸向更遼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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