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妧指尖劃過“拋屍亂葬崗”幾個字,錦紙被戳出個小洞,紙毛粘在指腹上。
“傳旨,明天去亂葬崗,把那些無名奴的骨頭收回來,用錦灰裹著,埋在這署牌下。”她聲音發啞,“讓他們聽聽,啥叫‘生籍’。”
老吏張倉捧著印泥盒的手一抖,印泥濺在盒邊,暈成個暗紅圓點:“陛下,這……這會不會不吉利?屍骨見光,怕招邪祟。”
“啥叫吉利?”劉妧抬眼掃過空蕩蕩的造籍處,“讓他們連名字都沒留下,爛在土裡喂野狗,才是最大的不吉利。”
天剛亮,“奴籍改革署”前的紅綢被風掀得獵獵響,露出陳阿嬌設計的署牌。
陽光照在上麵,斷鏈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條剛掙開的鎖鏈。
幾個老奴蹲在牌下挖坑,鐵鍬鏟起的土塊裡,混著些細碎骨頭渣——是去年從亂葬崗收來的。
“慢點挖。”劉妧蹲下身,撿起塊指骨大小的碎骨,“輕著點,彆碰疼了他們。”
陳阿嬌遞過塊錦布,布上繡著“安魂”二字:“用這布裹著埋,他們聽著孩子們讀書聲,能睡踏實。”
日頭爬到窗欞時,“錦紙造籍處”的“奴籍打印機”“哢嗒哢嗒”轉著,魯直改的車軸齒輪蹭著錦紙,印出的字跡邊緣帶著細碎毛邊。
張倉蹲在機器旁,手指戳著滾動的錦紙,眉頭擰成疙瘩,唾沫星子濺在機器上:“這玩意兒哪有竹簡實在?印歪了個字,難道把錦紙撕了?竹簡刻錯了,刮了重刻就行!”
“張叔,您看這姓名欄。”陳阿嬌掀開機器蓋,露出預留的刺繡位,針腳大小的格子整整齊齊,“印完了,讓他們自己繡名字。繡歪了也沒事,是自己的字就行——總比竹簡上的‘某奴’強,連歪的資格都沒有。”
張倉的手指在刺繡位上劃了劃,觸到錦紙的紋路,沒再說話,轉身搬了把竹凳,坐在機器旁守著,像在看自家的耕牛。
一個瘦小的影子挪進門,是阿芽。她麻布衫的袖口磨爛了,露出細瘦手腕,手藏在袖裡,攥得指節發白。剛從織錦坊趕來,身上還帶著染料的酸氣。
“過來。”陳阿嬌招手,指著銅盆裡的清水,盆沿的錦灰釉料泛著青,“這是‘錦布洗手盆’,臟水一進就變色,洗乾淨了,才好拿繡線。”
阿芽怯生生伸出手,掌心的繭子厚得像老樹皮,指縫裡嵌著靛藍染料渣——是昨天織“防褥瘡錦”時蹭的。
她把手伸進盆裡,水“嘩”地漫過手腕,盆沿的釉料瞬間變成深紫,像塊發烏的瘀青。
“再換盆水。”陳阿嬌又倒了盆清水,“洗到釉料變白,才算乾淨——繡名字的手,得乾乾淨淨的。”
阿芽換了三盆水,盆沿的釉料才褪成清白,她的手泡得發皺,像片被水泡脹的錦葉。
“阿芽。”陳阿嬌拿起繡線塞進她手裡,線是漢地桑絲混越人苧麻,軟中帶韌,“這線,是你和姐妹們織錦剩下的料,紡成了線,夠你繡十個名字。”
阿芽的手抖得厲害,線從指縫滑落在地。她慌忙去撿,指甲縫裡的水順著線往下滴,砸在地上。
“我……我不配……”她哽咽著,眼淚砸在線團上,“我娘死的時候,監工說‘奴的名字,寫在紙上都嫌費墨’,隻能刻在墓碑上,還得是無字碑,怕衝撞了貴人。”
陳阿嬌蹲下身,撿起線團重新塞進她手裡:“現在不用怕了。這錦籍,比貴人的家譜還金貴,你的名字繡在上麵,風刮不著,雨淋不著,誰也不能抹掉。”
日頭正盛時,“奴隸醫館”裡藥香混著芸香飄滿室。診床是錦灰磚砌的,磚縫裡嵌著細錦線,像打了道結實的補丁。
老中醫李時珍正給個病奴診脈,手指搭在“錦線脈枕”上,枕裡的芸香簌簌落在病奴枯瘦的手背上。
“這脈枕的‘醫’字,”他對旁邊的阿芽笑,指腹蹭著枕上的紋路,“是太後教的越人刺青針法,一針一針紮進錦布裡的,洗不掉。就像你們的痛,得一點點治,急不得——前兒有個奴說‘這枕比監工的鞭子溫柔’,可不是麼。”
阿芽摸著脈枕,指尖劃過“醫”字的彎鉤,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染了風寒,監工隻扔給她塊凍硬的窩頭:“死不了就接著織,錦可等不起人。”
“李大夫,這枕……真的是給我們用的?”她小聲問,聲音像蚊子哼。
“你摸摸這錦布。”李時珍拿起塊換藥的布,布上的藤紋繞著漢地的藥草紋,“是阿月帶著你們織錦的姐妹織的,說‘用我們自己織的布換藥,才不算白受苦’。前兒阿星發燒,就躺在這床上,蓋著這布,退了燒,還說‘比家裡的破棉絮暖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