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穿過期許海漸高的浪尖時,舷窗外的星河突然被一片暗紅取代。那不是晚霞的暖紅,是被灰燼蒙住的暗赤,像燒到尾聲的炭火,連光都透著股無力的鈍感。守書人的聲音帶著點焦灼:“傳承窯的火氣……弱得快抓不住了。”
洛塵調轉機頭,下方漸漸鋪開連綿的窯群:高的像座座尖塔,矮的如半埋的陶罐,窯身爬滿青灰色的裂紋,原本該泛著灼熱紅光的窯口,此刻隻透著層灰蒙蒙的白,像蒙了層沒燒透的紙。最中央那座最大的“祖窯”更甚,窯頂的煙囪沒吐半縷青煙,倒是積著圈圈盤旋的冷霧,把周圍的光暈都染得發僵。
“小心那些‘斷紋磚’!”一個背著柴捆的老人從窯群裡鑽出來,他的衣襟沾著黑灰,皺紋裡卻嵌著點沒褪儘的橙紅。他往地上扔了塊巴掌大的磚塊,磚塊落地時裂開的紋路裡,竟飄出半段模糊的唱腔,可沒等唱完就散成了灰,“那是失傳的手藝化成的,碰碎了就再也拚不回來了。上周有個學徒踢碎塊瓷片紋磚,現在連拉坯的基本手法都記不全了。”
戰機落在祖窯前的青石板上,剛踏出艙門,洛塵就覺得鞋底傳來一陣刺骨的涼——這本該被千年窯火焐得發燙的地麵,現在冷得像深秋的湖水。狐妖用尾巴尖碰了碰窯口的石壁,突然打了個哆嗦:“裡麵……好像有好多沒說完的話,堵得慌。”
老人把柴捆靠在窯邊,從懷裡掏出個缺了角的瓷碗,碗沿還留著沒磨平的手作痕跡。“我是‘守窯人’,守著這些燒了八百年的火。”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碗沿,那道痕跡在他掌心蹭出細碎的白灰,“傳承窯燒的不是瓷、不是陶,是‘接得住的手藝’。師父把拉坯的力道傳給徒弟,匠人把釉料的配比刻進心裡,連燒火的時辰都得記著上輩說的‘三旺三緩’——火要續著燒,手藝才能像窯裡的熱氣,代代都暖著。”
他指著祖窯那扇緊閉的木門,門楣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麵的幾個已經被煙火熏得發黑,最下麵的卻隻刻了半道:“以前每個名字都帶著溫度,新匠人拜師那天,得親手把名字刻在師父名字下麵,刻完了要摸一摸,就像把手上的熱乎氣傳過去。可現在……”
他伸手去碰門楣最底下的半道刻痕,指尖剛觸到木頭,就有片灰從上麵落下來,像被風吹散的餘燼。“上個月有個學青瓷的孩子,刻名字時嫌麻煩,讓機器替他描了個輪廓,結果沒出三天,連怎麼調青釉都忘了。手藝這東西,得親手接、用心焐,光看、光聽,火是燒不起來的。”
臟辮男突然從背包裡翻出個磨損的撥片,撥片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這是我師父給的,”他把撥片貼在耳邊,像是能聽見弦音似的,“他教我按弦時,總說‘指尖得記住疼,弦才記得住勁’。有次我嫌按得手疼,想偷用滑音代替,他直接把我的吉他弦鬆了,說‘連疼都受不住,還談什麼喜歡’?”
他說話時,撥片突然泛起微光,落在門楣的刻痕上。那些原本模糊的名字竟清晰了些,最下麵那道半刻的痕跡,慢慢往前延伸了半寸,像是有人正咬著牙,一點點把名字刻深。
默的光脈突然纏繞上祖窯的煙囪,光脈流過的地方,煙囪內壁的煙灰簌簌落下,露出裡麵藏著的手印——大大小小、深淺不一,像是無數代匠人添柴時,下意識按在上麵的痕跡。其中一個小小的手印旁,刻著行淺字:“阿默,火要慢慢燒,急不得。”
默的指尖輕輕覆在那行字上,光脈突然沸騰起來。祖窯深處傳來“哢嚓”輕響,像是有什麼凍住的東西正在融化。守窯人眼睛一亮:“是‘傳心印’!老匠人總說,手藝不用多說,看他添柴的手勢、捏坯的力度、甚至擦汗的習慣,就知道能不能接得住。這些手印裡藏著的,就是沒說出口的竅門啊。”
洛塵展開那卷星圖,星圖上的坐標突然與窯群的布局重合。他指著其中一個磨損最嚴重的坐標:“我師父說過,每個族群的技藝,都像窯裡的火,得有人守著,更得有人接著。他教我認星圖時,從不讓我死記坐標,而是帶我摸遍那些山岩的紋路——他說‘記住石頭的溫度,比記住數字管用’。”
話音剛落,平衡之劍突然射出一道暖流,注入祖窯的爐膛。爐膛深處,半熄的炭火“劈啪”響了兩聲,竟重新燃起半簇火苗。那火苗很弱,卻帶著股韌勁,舔過一塊乾裂的陶坯時,坯身上突然顯出幾行字:“水要柔,泥要韌,火要穩,心要誠。”
“是老窯神的話!”守窯人激動地抓起一把柴,“這些年總有人嫌古法麻煩,用機器代替揉泥,用噴槍代替窯火,手藝是快了,可裡麵的‘心勁’沒了。你看這火苗,它認的不是溫度,是揉泥時掌心的汗、看火時專注的眼神、刻名字時不肯放棄的執拗啊!”
狐妖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罐,罐口還沾著野莓的果肉。“這是我第一次跟阿月學釀酒時做的,”她笑著晃了晃罐子,“當時我總掌握不好發酵的溫度,她就把我的手按在陶罐上,說‘得用自己的體溫,把酵母叫醒’。現在聞聞,還有點酸呢,可我一直舍不得扔。”
她把陶罐放在爐膛邊,罐口立刻飄出淡淡的酒香。那酒香混著炭火的氣息,竟讓那簇火苗又高了半寸。祖窯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縫裡透出的不再是寒氣,而是帶著煙火氣的暖。
守窯人往爐膛裡添了把柴,火焰“轟”地燃起來,把眾人的影子映在窯壁上,像無數代匠人重疊在一起的模樣。“看見沒?”他指著那些跳動的影子,“傳承從來不是把老規矩刻在石頭上,是把上輩的勁兒、熱乎氣,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你師父的撥片、默的手印、阿月的陶罐,這些帶著‘人味’的東西,才能把火重新燒起來。”
離開前,守窯人贈了他們一捧“續火炭”,說這炭裡藏著無數匠人的“守藝心”,遇到快熄滅的傳承時,哪怕隻有一點火星,也能重新燃起來。洛塵接過炭火時,淵燼核心的共鳴印記又亮了一個,這次是由火焰和手印組成的符號。
戰機駛離傳承窯時,舷窗外的暗紅漸漸被一片翠綠取代。守書人的聲音裡帶著暖意:“下一站,該去‘記憶林’了——那裡的樹,最近總在掉葉子,連年輪都快記不清自己的年紀了。”
回望窯群,祖窯的煙囪已經升起嫋嫋青煙,那些飄散的灰燼在空中凝成個旋轉的陶輪,輪盤上的手印與星圖的坐標交相輝映,像在說:“火沒滅,就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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