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除夕這天,金陵下了一場薄雪。雪粒子細如鹽末,落在淩府朱紅的廊柱上便化了,隻在青瓦簷角積了層薄薄的白。
林觀潮一路跟著淩冶世穿過回廊,來到前院的正廳。
這是她第一次被淩冶世要求參加淩府的除夕夜宴。
林觀潮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踩著青石回廊前行。廊下懸掛的紅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在她身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暈。
淩冶世走在前方,玄色大氅上零星落著雪片,卻絲毫不減他的威嚴氣勢。
他回頭,嘴角便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
她身上是他特意為她選的月白色雲錦襦裙,在雪景中格外奪目。裙裾上是用珍珠和銀線繡就的寒梅,隨著她的步伐微微顫動,發間鑲嵌著翡翠的蝴蝶釵,在雪光下流轉著幽幽華彩。
可這些昂貴的衣飾,卻遠不及她眼波流轉間的風情,清冷的眉眼在雪色的映襯下,倒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連呼出的白氣都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
淩冶世忽然停下腳步,他轉身等她跟上來,聲音低沉:"冷不冷?"
林觀潮搖搖頭,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披風邊緣。
她是刻意落後他一步的,此時不得不上前同他並肩。
淩冶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鼻尖上,下意識伸手想要為她攏一攏滑落的披風。這個動作做到一半突然僵住,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蜷縮,像是觸碰了什麼看不見的屏障。
可最終,那隻手還是落了下來。他不僅替她攏好披風,還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時,林觀潮險些條件反射地抽手,卻在最後一刻生生忍住。
“有雪,滑。”他這樣說,沒有再回頭來看她。
林觀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的金線繡鞋上。鞋尖沾了幾片碎雪,正慢慢融化成水珠。
她開始數著廊下階前積雪裡零落的梅瓣,一片、兩片、三片......仿佛這樣就能忽略手腕上灼人的溫度。
他們到的時候,正廳已經坐滿了人。
紅燭高照,十二扇湘妃竹雕花屏風上,梅蘭竹菊的圖案在燭光中若隱若現,映得滿堂金碧輝煌。
廳內三十六張檀木圓桌如雁陣排開,隻有淩冶世所在的主桌設在三級台階之上,居高臨下,宛若王座。
林觀潮跟在淩冶世身後半步踏入廳堂,撲麵而來的暖風裹挾著酒香,讓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淩冶世一進門,滿座賓客便齊刷刷起身,綢緞衣料摩擦聲中,諂媚的祝詞此起彼伏。
林觀潮被這虛假的熱鬨弄得心聲反感,沒注意到前排幾雙眼睛裡壓抑的驚豔,他們正借著給淩冶世行禮的動作,貪婪地打量著她。
淩冶世目不斜視,玄色錦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下流轉如活物。林觀潮跟在他身後,月白色裙裾掃過猩紅地毯,
他帶著她穿過人群,一步步踏上三級漢白玉台階。
“坐。”他說。
淩冶世的聲音很輕,卻重若千鈞——他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地位。
林觀潮順從地落座在他右側,腰背挺得筆直,像一株不肯低頭的青竹。
"乾爹,祝您新年安康,萬事順遂。"
第一個上前敬酒的是個四十出頭的精瘦男子,雙手捧著酒杯,腰彎得極低。
林觀潮因為他口中的“乾爹”兩個字多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看起來絕對要比淩冶世的年紀大得多,竟然這樣直接地稱“淩冶世”為“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