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剛停,陳峰蹲在衙署後院,用指尖碾碎塊乾硬的土坷垃。許諾捧著個紫皮陶罐進來,罐口封著蜂蠟,銅甲上還沾著碼頭的魚腥氣:“大人,大周商人的‘胡蒜’到了,說是西域進貢的良種,一瓣能發三芽。”
陶罐裂開的刹那,股辛辣氣衝得陳峰打了個噴嚏。秦霜提著竹篩走來,篩底鋪著新曬的艾草:“這蒜得挑瓣大、無損傷的,”她拈起瓣蒜,紫皮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我娘家種過‘江南蒜’,得用井水浸三日夜才出芽。”
陳峰想起去年冬日,傷兵營裡疫病橫行,老醫官說大蒜能防疫,可開平鎮的土蒜辣度不足。他摩挲著蒜皮上的紋路,竟與夢雲妝奩裡的犀角梳花紋相似,忽然覺得這紫皮蒜,或許能長成守護百姓的良藥。
陳峰選中鎮東頭的沙土地種蒜。王老實扶著木犁,犁頭翻開的土塊裡滾出顆鏽銅錢:“大人,這地十年前種過粟米,得先撒石灰殺蟲卵。”秦霜蹲在田埂上,用指甲刮著土塊:“沙土地滲水快,得挖排水溝,不然蒜根要爛。”
耕耙入土時,鐵齒勾出半截陶片,上麵刻著孟國文字。陳峰接過陶片,見紋路裡嵌著蒜皮——細作早想借種蒜之機埋密信。他將陶片碾碎,混進基肥裡:“基肥要用熟豆餅,摻上咱開平鎮的羊糞。”
某夜整地,秦霜的發簪掉進犁溝。陳峰替她尋找時,摸到土下的硬物——是個裝著“醉心花”種子的小布袋。他捏碎布袋,讓羊糞的膻味蓋住毒種的香氣,忽然想起夢雲說過,江南人種蒜會在地裡埋桃木符,驅邪又防蟲。
陳峰讓人打了十口陶缸浸蒜。秦霜往缸裡倒井水,水麵浮起的蒜瓣像紫皮小船:“得每天換水,”她用竹筷撥弄蒜瓣,指尖沾了層黏液,“浸到皮發軟,芽眼鼓起來才算好。”
三日後催芽,陳峰在竹匾裡鋪了層濕麻布。秦霜將蒜瓣芽眼朝上擺好,布上立刻滲出淡紫色汁液:“這汁能防蟲,”她用帕子擦手,帕角卻被汁液染紫,“我娘說,催芽時要避光,不然芽會發苦。”
王老實抱著草席來蓋匾,席角沾著草籽:“大人,俺看這蒜芽長得像孟國的‘毒箭草’,就是葉子沒那麼尖。”陳峰點頭,看芽尖的露珠滾進麻布縫,忽然想起雪青馬掌底的磁石——如今這蒜汁,怕是比磁石更能吸附細作的陰謀。
播種那日,陳峰親自下田。他按三寸間距刨坑,每個坑底都撒了把草木灰:“灰能吸濕,還能讓蒜根長得壯。”秦霜跟在後麵放蒜,指尖觸到坑底的硬土——她悄悄埋了枚銅鉤,鉤尖塗著能讓密信褪色的藥汁。
某行蒜剛播完,秦霜突然直起腰:“這行間距不對!”她用竹尺量著,發現有個坑距比彆處寬了半寸。陳峰扒開鬆土,見坑底埋著個蠟丸,正是孟國細作用來傳遞密信的“土雷”——幸好銅鉤勾住了蠟丸的引線。
黃昏收工,陳峰褲腿上沾著紫泥。他想起夢雲繡的《農耕圖》,畫裡的農人也穿著帶泥的褲腿,隻是那時他不懂,這泥土裡除了種子,還藏著多少你死我活的較量。
蒜苗破土那晚,陳峰提著燈籠巡視。見嫩芽被地老虎啃了尖,他立刻讓王老實熬了辣椒水:“辣椒水要趁熱噴,蟲子沾了就死。”秦霜則帶著女眷們捉蟲,指甲縫裡全是綠黑色的汁液:“我用艾草編了繩,掛在田埂上,蟲聞見味就躲。”
某夜暴雨,新長出的蒜苗倒伏過半。陳峰冒雨下田,用柳枝給蒜苗撐架,柳枝劃破了手,血珠滴在紫蒜葉上,竟凝而不散——像極了去年青崖城戰場上,濺在軍旗上的血。
蒜薹初抽時,陳峰發現有幾株蒜苗長得格外壯。他撥開葉子,見蒜薹上纏著根細麻線,線尾係著個小竹筒——孟國細作想借蒜薹的長勢傳遞軍情。他剪斷麻線,竹筒掉進蒜叢,被正在生長的蒜薹牢牢夾住。
秦霜提著籃子來采蒜薹,見他手裡的竹筒,便往籃底鋪了層蒜葉:“蒜葉能保鮮,”她將竹筒埋進蒜葉,“我在葉麵上塗了藥,細作要是翻籃子,手指會發黑。”
王老實挑著蒜薹去鎮裡賣,扁擔上掛著個銅鈴——與老刀腰間的鈴同款,隻是鈴舌被換成了蒜薹梗。當他路過綢緞莊時,銅鈴發出異樣的“哢嗒”聲,果然引出了藏在布堆裡的細作。
夏至收蒜,陳峰的蒜地畝產竟達三百斤。秦霜蹲在蒜堆裡分揀,指尖被紫皮磨得發亮:“得選無損傷、瓣整齊的做種蒜,”她舉起瓣蒜,見截麵滲出的黏液很快凝固,“這黏液能防蟲,比藥粉還靈。”
陳峰讓人挖了三丈深的地窖藏蒜。窖壁砌著雙層磚,中間填了生石灰:“生石灰能吸潮,”他用錘子敲了敲磚縫,“磚縫用蒜汁和糯米漿來填,百年不裂。”
某夜封窖,許諾從窖頂的氣孔裡鉤出個布袋,裡麵裝著孟國的“燃燈粉”——細作想趁封窖時放火。陳峰將粉末倒進蒜堆,見粉末遇蒜汁立刻變成紫色,倒像是給這豐收的蒜香,添了道防偽的印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新蒜上市那日,西市擠滿了人。陳峰混在人群裡,見秦雨正用蒜辮敲著攤位吆喝:“來看來看!郡王府的紫皮蒜,一瓣頂三瓣辣!”他手裡的蒜辮上係著紅繩,繩結裡藏著陳峰給他的“驗蒜訣”:“瓣發紫,臍不爛,聞著辣,才是好。”
傷兵營裡,老醫官熬了蒜湯給傷兵喝。陳峰去探望時,見傷兵們捧著碗直嗬氣,蒜香混著草藥味,竟蓋過了血腥氣。有個傷兵指著碗裡的蒜片:“郡王,這蒜片像不像咱用的箭頭?”
深秋,孟國細作想往鎮裡投毒,卻發現家家戶戶都掛著蒜辮。當他們潛入廚房時,蒜辮掉在地上,驚起的響動引來巡邏隊——原來陳峰讓秦霜在蒜辮裡編了銅鈴,風一吹就響,成了最好的防盜警報。
某夜,陳峰在書房磨墨,聞見窗外飄來蒜香。他走到院裡,見秦霜正教女眷們編蒜辮,月光下,蒜辮像紫色的瀑布,垂在廊柱上。她鬢邊的銀簪晃了晃,忽然說:“我娘說,蒜能辟邪,也能聚財,你看這蒜辮,多像串紫水晶。”
陳峰接過她編好的蒜辮,觸到辮尾係著的雙魚玉佩——那是夢雲的遺物,如今被她係在蒜辮上,倒像是給這尋常的菜蔬,添了份不尋常的念想。他忽然覺得,這紫皮蒜的辛辣,何嘗不是生活的滋味?既有破土而出的艱難,也有收獲時的甘甜,更有抵禦邪祟的剛烈。
多年後,開平鎮的蒜田擴至千畝。每到收蒜季,田野裡都是紫瑩瑩的一片,像給大地繡了件錦袍。陳峰的孫兒們在蒜田裡玩“藏蒜”遊戲,他們把密信藏在蒜瓣裡,卻總被嗅覺靈敏的雪青馬發現——這畜生如今老了,卻仍記得蒜香裡的陰謀味。
暮春,陳峰帶著秦霜去看新育的蒜種。她蹲在田埂上,拔了株蒜苗,見根須上纏著根紅繩,繩頭係著個小小的銅鈴——那是當年秦雨賣蒜時用的,如今成了辨彆細作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