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後院的青石板路被清晨的露水浸得發亮,十張長條桌沿著藥圃邊緣排開,像鋪開的考卷。每張桌上鋪著米白色棉布,擺著二十組用玻璃皿裝著的藥材,標簽全被預先揭掉了——這哪裡是考場,分明是場“藥材打假實戰”。
最前排的玻璃皿裡,硫磺熏過的枸杞和真品枸杞混在一處,乍看都是紅亮亮的,不細看根本分不出差彆;旁邊的陶碗裡,陳艾葉和新艾葉被捆成同樣大小的小束,連葉片數量都數得一致;最棘手的是土三七和正品三七,被切成厚度相同的薄片,斷麵都帶著點灰黃,若非行家,極易弄混。
“都到齊了?”蘇懷瑾穿著素色白大褂,手裡拿著答題紙,聲音清透得像晨露落在荷葉上。她目光掃過站在桌前的考生,大多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人攥著筆的手指發白,有人偷偷往藥圃瞟——那裡種著他們或許認得出的薄荷、紫蘇,可桌上的藥材,顯然是“升級版”。
“今天考盲認,”她分發答題紙時,指尖在每組藥材前稍作停頓,“寫出名稱、真偽,最重要的是寫3個鑒彆點。特彆提醒——”她的目光在“土三七與正品三七”那組玻璃皿上停了停,“這組要標‘是否有毒’,錯了直接淘汰。用藥安全是底線,認不準,寧可不認,也不能認錯。”
發到最前排時,她特意看了眼那個叫小棠的00後女孩。報名表上寫著“跟著瑾姐的視頻練了半年,能認50種藥材”,此刻她沒像彆人那樣急著動筆,正盯著硫磺枸杞那組,指尖捏起一粒,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
小棠的指尖先觸到枸杞的表皮——真品枸杞摸起來帶點自然的黏澀,像沾了層薄霜;而手裡這粒偏滑,表皮亮得有些不自然。她忽然想起蘇懷瑾在vog裡說的:“硫磺熏過的枸杞,就像化了濃妝的臉,白亮卻沒血色;真品是自然的暗紅,像曬透的紅棗。”
她把枸杞湊到鼻尖,果然聞到股極淡的“煙火氣”——不是藥材的香,是硫磺燃燒後的刺鼻味。旁邊那粒沒那麼亮的枸杞,聞起來是淡淡的果香,像曬乾的葡萄。
“能聞出差彆?”身後傳來監考藥工的低聲詢問。他見這小姑娘年紀小,本有些擔心,此刻見她動作熟稔,倒生出幾分好奇。
小棠沒抬頭,指尖又捏起那粒亮枸杞,用指甲輕輕掰了道縫。斷麵偏硬,果肉發僵,紋路模糊;再掰旁邊那粒,果肉軟潤,能看到細密的紋路,像浸了油的棉絮。最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掰開的小半粒放進嘴裡——舌尖先是微澀,後味有點發苦,完全沒有枸杞該有的清甜。
“你這孩子,怎麼還嘗上了?”藥工嚇了一跳,想阻止時,小棠已經把剩下的吐在紙巾裡,在答題紙上寫起來:“硫磺枸杞:1.表麵過亮硫磺熏製增白);2.味澀無自然甘味);3.果蒂處無白痕真品有自然脫落的白痕)。真品枸杞:1.暗紅非亮紅);2.味微甜;3.斷麵有細密紋路。”
筆鋒穩得不像個新手,連“果蒂白痕”這種細節都沒漏——那是蘇懷瑾在視頻裡特意放大講的:“自然曬乾的枸杞,果蒂脫落處會留圈淺白痕,硫磺熏的因為高溫處理,白痕會被熏掉。”
考場裡很靜,隻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偶爾有人對著藥材皺眉、歎氣。有個男生對著土三七和正品三七發愣,拿起薄片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咬了咬牙,在“是否有毒”那一欄寫了“均無毒”——藥工在他身後輕輕搖了搖頭。
兩小時收卷時,小棠的答題紙寫得滿滿當當。最後一組“真茯苓與木薯偽品”,她不僅寫了“真品斷麵細膩帶砂粒感,偽品光滑”,還補了句“真品嚼之黏牙,偽品偏脆”——這是她在家試吃木薯澱粉時總結的,沒想到真用上了。
蘇懷瑾坐在藥圃的石凳上翻答卷,祖父搬了竹椅坐在旁邊,手裡拿著放大鏡,時不時對著藥材比對。翻到小棠的答卷時,蘇懷瑾指尖頓了頓,遞給祖父:“您看這張。”
老人戴上老花鏡,逐行看下去,到“土三七與正品三七”那欄時,眼睛亮了:“土三七:斷麵有環紋,味微苦帶麻;正品三七:斷麵灰綠帶菊花心,味先苦後甜——土三七有毒,不可入藥。”三個鑒彆點全對,連“環紋”和“菊花心”這種老藥工才注意的細節都寫了。
“這孩子怎麼認出土三七的?”祖父抬頭看向正在收拾文具的小棠,她正把掉在地上的橡皮撿起來,動作很輕。
“可能是真吃過苦。”蘇懷瑾想起報名表上的備注,起身朝小棠招手,“你過來。”
小棠攥著答題紙走過來,指節捏得發白,站在石凳前,像株剛澆過水的紫蘇,有點怯卻透著精神。“為什麼願意花3年學認藥?”蘇懷瑾問,“很多人覺得這太慢了,不如直接學開方。”
“不慢。”小棠的聲音很輕,卻沒打磕巴,“我奶奶有類風濕,疼得厲害時連筷子都拿不住。吃西藥胃總反酸,每次喝完都抱著枕頭哭。我想給她開副好方子,可要是連藥材真假都分不清,方子再好,抓來的是硫磺枸杞、偽天麻,又有什麼用?”
她抬頭時,眼裡像落了星星:“瑾姐,您視頻裡說‘藥材是方子的骨頭’,骨頭要是假的,身子怎麼能結實?3年認藥,是給骨頭打基礎,不冤。”
祖父在竹椅上聽得清楚,悄悄對蘇懷瑾說:“你看她眼神,亮得像能照見人心。認藥先認心,她這心,比認對所有藥材還金貴——已經及格了。”
最終通過初試的有12人,小棠是年紀最小的。離開時,她回頭望了眼藥圃裡的當歸苗,葉片在風裡輕輕搖,像在跟她打招呼。她攥緊了手裡的答題紙,心裡忽然有了個念頭:以後要把每種藥材的“脾氣”都記牢,就像記住奶奶疼時的表情那樣——因為她知道,這些認準的藥材,將來或許能變成讓奶奶不疼的方子。
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漸漸乾了,陽光落在空蕩的長條桌上,玻璃皿裡的藥材還散發著淡淡的香。蘇懷瑾望著小棠的背影,忽然想起祖父帶她認藥的那個清晨——原來傳承就是這樣,從一雙捏藥的手,傳到另一雙捏藥的手,從一顆記藥的心,傳到另一顆記藥的心,穩穩的,像青石板路那樣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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