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濟堂後院的空地支起了圈竹籬笆,竹條是附近老農送的,帶著新鮮的竹青味。籬笆裡被分成六小塊地,每塊地前插著塊小木牌,是孩子們自己寫的——“負責人:樂樂薄荷)”“負責人:朵朵紫蘇)”,字跡歪歪扭扭,卻用紅筆描了邊,像剛長出的小芽透著精神。
蘇懷瑾蹲在籬笆邊,給孩子們分發小鏟子。鏟子是特意選的小號,木柄打磨得光溜溜的,不會硌手。“這就是你們的‘責任田’啦,”她把鏟子遞給紮羊角辮的朵朵時,指尖碰了碰女孩的辮子,“種什麼、怎麼種,都由你們說了算。小棠師姐會教你們,等藥材長好了,我們一起碾成粉,做驅蚊香囊和清暑茶。”
小棠站在薄荷地前,手裡拿著個噴水壺,壺身上貼了張她畫的小標簽:“薄荷:3天澆1次水,每次半壺——像給小貓喝水,不能太多。”她見朵朵盯著薄荷苗發愣,走過去蹲下來,握住女孩拿鏟子的手:“鬆土要輕輕的,彆把根挖出來了。你看這小苗的根,就像小嬰兒的手,碰重了會疼的。”
朵朵的小鏟子在泥土裡劃了個淺溝,土塊簌簌落在苗根周圍。“師姐,薄荷為什麼要種在太陽底下呀?”她仰起臉,辮子上的蝴蝶結晃了晃,“我媽媽說,夏天曬太陽會中暑。”
“因為薄荷喜歡太陽呀,”小棠想起蘇懷瑾教的“藥材性子”,撿了片落在地上的薄荷葉,“就像小鬆鼠喜歡鬆果,小魚喜歡水——每種植物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過也不能澆太多水,就像人不能喝太多冰飲,冰飲喝多了傷脾胃,水澆多了薄荷會爛根。”
她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迷你銅藥碾,放在地上給孩子們看。銅碾子被磨得發亮,木柄的“仁”字清晰可見。“等薄荷長老了,我們就用這個碾成粉,裝在小布袋裡,就是驅蚊香囊了。”她推著碾輪轉了半圈,綠瑩瑩的薄荷碎末是昨天碾的)從槽裡滾出來,“比化學驅蚊水安全,還有香味,你媽媽夏天就不用怕蚊子咬啦。”
“我要種紫蘇!”穿背帶褲的樂樂舉著鏟子喊,他負責的紫蘇苗剛冒出兩片紫葉,“瑾姐說紫蘇能煮魚,我爸爸做魚總放紫蘇,說能去腥。”他蹲在地裡,用小本子記著:“紫蘇:要多曬太陽,葉子紫了才能摘——摘嫩葉,老葉太硬。”字是用拚音混著漢字寫的,“嫩”字不會寫,畫了片小小的葉子代替。
角落裡的金銀花苗剛搭上竹竿,梳著丸子頭的丫丫趴在地上,用彩筆給藤蔓畫草圖。藤蔓繞著竹竿爬了半圈,她畫得歪歪扭扭,卻特意給葉子塗了綠色,花苞點了黃色。“我要記下來它怎麼爬的,”她舉著畫紙給小棠看,“就像寫日記,明天它長新葉子了,我再補畫上去。”
最邊上的山楂苗還沒長新葉,負責的小男孩小宇舉著趙小胖留下的備用手機,正對著苗拍視頻。他奶聲奶氣地說:“今天是種山楂的第一天,它現在隻有兩根枝。等它長出紅果子,我就摘下來給奶奶泡水——奶奶總說嗓子乾。”視頻裡能看到他鼻尖沾了點泥土,像隻剛偷吃過泥巴的小刺蝟。
籬笆外站著幾位家長,有位媽媽正舉著手機拍孩子,笑著對身邊的蘇懷瑾說:“以前帶他去遊樂場,玩完就忘;現在來這兒種藥材,不僅知道‘薄荷性涼’‘紫蘇能去腥’,還學會操心了。昨天晚上臨睡前,他突然坐起來說‘媽媽,紫蘇該澆水了’,把我都逗笑了。”
另一位爸爸看著兒子記筆記的樣子,眼裡帶著感慨:“以前他連青菜都分不清,現在知道薄荷和紫蘇的葉子不一樣,還說要學認更多藥材。這比報那些隻教背古詩的興趣班有用多了——能摸到、能聞到,還能知道用處,記得才牢。”
小棠教完朵朵鬆土,直起身時,看見樂樂正小心翼翼地給紫蘇澆水。他怕水流太急衝倒小苗,把噴水壺的嘴對著掌心,讓水先落在手上,再順著指縫滴進土裡,像在給小嬰兒喂水。陽光落在他沾著泥土的手背上,水珠亮晶晶的。
她忽然想起蘇懷瑾說的“傳承要從娃娃抓起”。以前總覺得“傳承”是很鄭重的詞,是銅藥碾、是認藥筆記、是師徒行禮,現在看著這些蹲在地裡的孩子——他們記筆記時皺起的小眉頭,畫草圖時認真的眼神,拍視頻時奶聲奶氣的承諾,忽然明白,傳承也可以是這樣的:是把“薄荷能驅蚊”的知識,變成給媽媽做香囊的期待;是把“紫蘇能去腥”的認知,變成觀察它長高的耐心。
她悄悄走到蘇懷瑾身邊,指尖捏著衣角,聲音裡帶著點期待:“瑾姐,等他們種的薄荷長成了,我教他們認更多藥材好不好?先認10種,就從他們種的這些開始——告訴他們薄荷為什麼能驅蚊含薄荷腦),紫蘇為什麼能去腥含揮發油)。再教他們認枸杞、艾葉,就像你當初教我那樣。”
蘇懷瑾看著她眼裡的光,像看到了剛拜師時的小棠——那時她捧著迷你銅藥碾,說要把每天碾的藥寫成日記。“好啊,”蘇懷瑾笑著點頭,“還要教他們碾藥,用你的小銅藥碾,讓他們知道,藥材不僅能種、能認,還能變成能幫人的東西。”
陽光穿過籬笆的縫隙,落在孩子們的笑臉上,像撒了層金粉。樂樂的筆記本被風吹得翻頁,露出夾在裡麵的一片薄荷葉;朵朵的鏟子插在泥土裡,旁邊放著剛摘的紫蘇葉;丫丫的畫紙被壓在石頭下,藤蔓的線條已經比剛才長了些。
小棠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心裡暖暖的。這些孩子裡,或許會有下一個自己——因為想給媽媽做香囊,開始認薄荷;因為想給奶奶泡水,開始種山楂。他們不會一開始就懂“守正創新”,卻會因為一份小小的“想幫到人”的心意,慢慢走進中醫的世界,就像當年的自己,因為奶奶的類風濕,敲響了仁濟堂的門。
籬笆外的桂花開了,甜香混著薄荷的清苦漫過來。小棠蹲下身,幫小宇扶了扶歪掉的山楂苗。“等它結果了,”她輕聲說,“我們一起摘下來,教你怎麼曬成山楂乾。”
小宇用力點頭,鼻尖的泥土蹭到了臉頰上:“好!還要記在我的視頻裡,告訴大家‘山楂能泡水,治嗓子乾’!”
風掠過藥圃,薄荷葉輕輕搖晃,像在應和。小棠知道,新的傳承已經開始了——它不在鄭重的儀式裡,而在孩子們沾著泥土的指尖上,在歪歪扭扭的筆記裡,在“要給媽媽做香囊”的期待裡,輕輕巧巧,卻紮得很深。
喜歡岐黃手記請大家收藏:()岐黃手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