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棗木拐杖剛敲到社區站的青石板上,藥坊裡的艾草香就先飄了出來。他拎著的舊藥箱邊角磨得發亮,銅鎖在晨光裡閃著溫潤的光——這箱子是祖父行醫時用的,裡層墊著藍布,還能聞到淡淡的當歸和陳皮混香他總說“老藥箱得養,藥香能安神”)。
“蘇老來啦!”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原本在診區排隊的老人們“呼啦”一下圍過來,像見了自家長輩。王阿姨把剛泡的陳皮茶遞過來,玻璃杯上還沾著片陳皮:“您嘗嘗,上周您說‘五年陳皮才夠味’,我特意讓閨女從老家捎的。”張老伯則把藤椅往祖父跟前挪了挪,椅麵的藤條被坐得發亮:“快坐,這椅子軟和,您老膝蓋不好。”
祖父擺擺手,拐杖在水磨石地上敲了敲,聲音不高卻透著穩當:“都坐,都坐。今天不看診,咱們聊聊‘女人到了年紀,咋能少煩憂’。”他把藥箱放在診桌上,黃銅鎖扣“哢嗒”一聲打開,裡麵整齊碼著小布袋——陳皮、玫瑰花、合歡皮,標簽都是手寫的,字跡蒼勁。
“女人到了更年期,就像家裡的排氣扇。”祖父拿起片陳皮在手裡撚著,指腹的老繭蹭過果皮的紋路,“新扇子轉得歡,油煙一散就乾淨;用久了積了灰,扇葉轉不動,油煙排不出去,屋裡就嗆得慌。咱們的肝也是這樣,肝主疏泄,就像排氣扇主排煙,肝氣鬱住了,就容易煩躁、出汗、睡不著。”
王阿姨在底下接話,手裡的蒲扇輕輕搖著:“可不是嘛!我這陣子總愛發火,閨女說我‘像個炮仗’,原來跟這排氣扇似的?”她上周剛請人清理了廚房的排氣扇,現在聽著這話,忽然覺得“肝氣鬱”這三個字沒那麼玄了。
祖父把陳皮遞到王阿姨鼻尖:“你聞聞,這陳皮放了五年,理氣的。就像給排氣扇清灰——每天泡點陳皮、玫瑰花,讓肝氣轉起來,就像給扇葉上了油,轉得順了,自然就不煩了。”他又從藥箱裡拿出個小布袋,塞給王阿姨:“這是給你的,陳皮玫瑰花各一半,記得‘彆用沸水衝,溫水泡,像伺候好扇子似的,才出味’。”
王阿姨捏著布袋笑,皺紋裡都透著光:“您說得比說書先生還明白!我家排氣扇上周剛清過,轉起來順溜多了,難怪這兩天心裡也敞亮些——原來真跟這陳皮一個理!”
問診時,張阿姨攥著衣角湊過來,聲音壓得低:“蘇老,我這胃裡堵了快半個月,啥也吃不下,連老伴做的紅燒肉都沒胃口,是不是得開點消食的藥?”她的手在胃脘處輕輕按了按,眉頭皺成個小疙瘩。
祖父沒讓她伸舌頭,先搭了搭她的手腕——指尖剛碰到脈,就微微一頓。他抬眼笑了,眼角的皺紋像漾開的水波:“你這不是胃的事。是不是總惦記孫子?他在外地讀書,好幾天沒給你發視頻了?”
張阿姨猛地抬頭,眼裡的驚訝藏不住:“您咋知道?我是總想他,夜裡躺床上就琢磨‘他吃沒吃好,冷不冷’,越想越睡不著,胃裡也跟著堵得慌。”
“這就對了。”祖父鬆開手,指腹在她手腕內側的內關穴上輕輕點了點,“你這是老想孫子,肝氣鬱在胃裡了——就像排氣扇的管子被雜物堵了,油煙排不出,全憋在灶台上。”他拿起個橘子,剝開一瓣遞過去:“回去讓兒子天天發視頻,看著孫子吃飯,比啥藥都管用。實在堵得慌,就吃兩瓣橘子,理氣的,彆多吃,兩瓣正好。”
張阿姨捏著橘子瓣,忽然覺得胃裡好像鬆快了點:“原來不是胃壞了?那我這就給兒子打電話,讓他今晚一定發視頻。”
日頭升到窗中間時,診桌前還圍著人。李奶奶問“失眠”,祖父就教她“睡前揉按湧泉穴,像給排氣扇扇葉抹點油”;周老伯說“老伴總愛生悶氣”,祖父就說“多陪她去公園遛彎,讓她把話倒出來,彆攢著,就像勤擦扇子才不積灰”。
到中午散場,老人們圍著要給祖父塞東西:王阿姨遞來剛買的綠豆糕“您老愛吃甜的,這糕不膩”),李奶奶塞了把自己種的薄荷“泡水喝,清涼,您講了一上午話,潤潤喉”),張阿姨則把沒吃完的橘子塞進他藥箱“您說這能理氣,帶回去給師母嘗嘗”)。
祖父笑著收下,從藥箱裡掏出小袋陳皮,給每個人塞了一片:“回去泡水,記得‘多開窗多出去遛彎,見著太陽就開心),少攢氣有話就說,彆悶在心裡)’——這比啥藥都強。”
小棠站在藥櫃旁,看著祖父被老人們圍著的背影,忽然懂了為什麼老人們總說“就信蘇老的話”。他從不說“肝主疏泄”“肝氣鬱結”這些文縐縐的詞,而是把《黃帝內經》的大道理,變成了每個老人都熟悉的“排氣扇”“清灰”;把“疏肝理氣”的藥方,變成了“看孫子視頻”“吃橘子”“揉穴位”;把藥香,熬成了日子裡的煙火氣——讓老人們覺得“這毛病啊,不嚇人,就像扇子積了灰,擦擦就好”。
祖父臨走時,藥箱比來時沉了些——裡麵裝著綠豆糕、薄荷、橘子,還有老人們塞的手寫紙條“蘇老,下周還來不?”)。他回頭朝小棠笑,拐杖在地上敲出“篤篤”聲:“小棠你記住,好中醫不是把病說得越玄越好,是能讓病人聽完了,覺得‘哦,原來這麼簡單,我也能治’。”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祖父留下的陳皮上,果皮的紋路裡像藏著光。小棠拿起一片湊到鼻尖聞,忽然覺得這香味裡,藏著傳承最實在的樣子——不是鎖在書裡的理論,是能融進柴米油鹽的家常話,是能讓老人們笑著說“我懂了”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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