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凱的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兩秒,才輕輕按下“同步”鍵。屏幕右下角的進度條慢慢爬動,像在紙上暈開的墨痕——市一醫院的電子病曆係統正把患者的檢查報告推過來,ct影像最先加載完成,肝臟部位的灰色陰影淺淡卻清晰,像宣紙上不小心濺的一滴淡墨。
“瑾姐,你看這個。”他把鼠標往蘇懷瑾那邊推了推,鼠標墊上的艾草圖案被蹭得有點模糊,“輕度脂肪肝,甘油三酯3.2o,正常上限是1.7,超了快一倍。”
蘇懷瑾剛用銀簪把散落的碎發彆到耳後,發梢還帶著藥櫃裡陳皮的清苦香。她俯身時,袖口掃過桌角的處方箋,把“山楂10g”的“10”字蹭出個小缺口。左手邊的搪瓷盤裡,放著患者今早上傳的舌苔照打印件——苔白膩得像剛熬好的米漿,邊緣沾著點水汽,舌底的絡脈泛著淡紫,像浸在水裡的細紫棉線。
“原本想給山楂茯苓粥。”她指尖在處方箋上畫了個小圈,圈住“山楂”二字,“山楂能化食積、散脂濁,但他這甘油三酯太高,單用山楂力道不夠。”阿凱看著她筆尖往下劃了劃,把“10g”改成“6g”,又在旁邊添了“澤瀉10g”,筆鋒在“澤瀉”二字上頓了頓,像在掂量分量。
“你上次整理的現代藥理筆記裡寫了。”蘇懷瑾抬眼時,目光正好落在阿凱桌角的筆記本上,那本子邊緣卷得厲害,某頁用熒光筆標著“澤瀉:利水滲濕,含三萜類成分,可調節脂質代謝”,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藥材截麵圖,被咖啡漬暈成了淺棕圓點,“澤瀉的有效成分能幫著降甘油三酯,對吧?”
阿凱趕緊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摸了摸筆記本上的咖啡漬——那是上周熬夜整理筆記時,不小心碰倒的速溶咖啡,當時還急得差點把本子扔進藥鬥裡。
蘇懷瑾從藥鬥裡捏出一小撮澤瀉,放在白瓷盤裡。藥材斷麵黃白相間,像撒了層細沙。“你看這斷麵,”她用指尖輕輕碾了碾,“質地疏鬆,利水的力道才夠。中醫說‘利濕泄濁’,西醫說‘調節脂質’,其實是一回事——都是讓堵在身體裡的‘脂濁’排出去。”她在處方箋旁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左邊是舌苔白膩),標著“痰濕”;右邊是甘油三酯數值3.2),注著“脂濁”;中間用箭頭連向“澤瀉+山楂”,寫著“濕濁同除”。
這時,問診係統突然彈出條新消息,是老患者周阿姨的複診申請。她上個月喝了當歸補血湯,反饋說“總覺得頭暈,像踩在棉花上”。蘇懷瑾點開她的檔案,最新的血常規報告剛同步進來,血小板數值“35x10?”的字樣用紅色標了出來——比正常下限還低了近一半。
“當歸雖補血,但有輕微抗凝血作用。”蘇懷瑾把當歸片從藥鬥裡取出來,放在澤瀉旁邊,兩種藥材的氣息混在一起,清苦裡帶著點溫甜,“對血小板少的人來說,就像給漏水的桶加水,補得慢,漏得快。”她轉身從另一個藥鬥裡抓了把花生衣,紅得發暗的碎衣落在紙上,像撒了把碎紅絨。
“花生衣能升血小板。”她把花生衣推到阿凱麵前,指尖捏起一撮給阿凱看,“你看這顏色,越紅越地道。現代研究說它含的甾醇類成分能促進血小板生成,比當歸穩妥。”她重新寫處方時,特意在“花生衣15g”後麵加了“紅棗5顆掰開)”,“周阿姨上次說藥澀,加幾顆紅棗調味,她才肯堅持喝。”
下午的弟子培訓會設在後院的涼亭裡,陸則衍把筆記本電腦架在石桌上,ppt投影在對麵的青磚牆上,“中醫證型西醫指標對應表”的字跡被陽光曬得有點發白。他穿了件淺藍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還沾著點消毒水味——早上剛在急診處理完一個病例。o),生地、玄參就得少用。”他手裡的激光筆在“血糖”二字上停住,光點在青磚上晃了晃,“這兩味藥滋膩,就像給潮濕的木頭蓋棉絮,越蓋越悶。得加茯苓,茯苓能健脾,就像給木頭開個小窗,通通氣。”
小棠突然舉手,手裡的筆還夾在指間:“那要是舌紅少苔陰虛),但血糖又高,能用石斛代替生地嗎?我記得石斛清潤不膩。”陸則衍眼睛亮了亮,把激光筆轉向她:“說得對,石斛既能滋陰,又不礙脾胃,現代研究也顯示它能輔助調節血糖——這就是把中醫辨證和西醫指標捏到一起了。”
互動環節時,弟子們圍著兩張病例卡蹲成一圈。一張是“舌苔白膩+甘油三酯3.2”,一張是“舌紅少苔+空腹血糖8.5”。大師兄指著第一張說:“得加澤瀉,剛才瑾姐說的,澤瀉能降甘油三酯。”阿凱則在第二張的處方上劃掉“麥冬”:“麥冬太潤,血糖高的人用了容易腹脹,換成玉竹更好,玉竹能滋陰還能調糖。”陸則衍蹲在旁邊,時不時插句“看肌酐值,彆用關木通”“血小板低就彆用丹參”,像在給剛冒頭的幼苗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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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有幾位基層醫生來取經,蘇懷瑾從檔案櫃裡翻出個藍布封皮的本子,是糖尿病患者陳叔的調理記錄。第一頁貼著三年前的舌象照:舌紅得像剛摘的櫻桃,苔薄得幾乎看不見,像蒙了層細紗。對應的血糖曲線在8.5o處畫了個紅圈,旁邊寫著“口乾、多飲”。
“最初用的生地、麥冬。”蘇懷瑾翻到第二頁,舌象照裡的紅舌淡了些,苔上覆了層薄白,“喝了兩個月,他說‘肚子總脹,像裝了半瓶水’。”她指著處方上新增的“茯苓10g”,“加了茯苓健脾,你看後麵的血糖曲線——”曲線從8.5慢慢往下走,在6.3o處平了下來,像被風吹平的水波,“中醫看舌苔不脹了,西醫看血糖降了,其實是一回事。”
來取經的王醫生突然指著某頁笑了:“這上麵還記著‘陳叔愛喝濃茶,藥裡加2g陳皮去澀’?”蘇懷瑾也笑了,指尖點了點那行小字:“方子再對,他不愛喝也沒用。中西醫銜接,不光要接指標和證型,還得接住人的習慣——就像給穿慣布鞋的人做皮鞋,得留著布鞋的軟底才舒服。”
夕陽把石桌上的藥材影子拉得很長,澤瀉和花生衣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簇細小的火苗。阿凱整理今天的筆記時,在“中西醫銜接”下麵寫:“就像老木匠用卷尺量木料——尺是新的,量的是木料的實,用的是刨木的老手藝,最後要的是桌子穩當。”
他抬頭時,看見蘇懷瑾和陸則衍正對著電腦討論病例,蘇懷瑾指著舌象照說“苔膩了”,陸則衍指著報告說“甘油三酯降了”,兩人的聲音混著藥香飄過來,像在說同一件事——不管是看舌苔還是看指標,最終都是想讓患者活得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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