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琉璃殿的小廚房就飄起了白霧。毛草靈係著素色圍裙,正站在灶台前攪著鍋裡的雜糧粥,鼻尖沾著點麵粉,像隻剛偷吃完麵的小鬆鼠。
“娘娘,您怎麼親自下廚了?”阿蠻端著水盆進來,看見這場景嚇了一跳,連忙要搶她手裡的木勺,“仔細燙著!”
“沒事,我想試試新方子。”毛草靈躲開她的手,往粥裡撒了把切碎的南瓜丁,“加了南瓜更甜些,等會兒給皇後娘娘送去些。”
正說著,就聽見殿外傳來車輪軲轆聲。阿蠻探頭一看,笑著跑回來:“娘娘,是張屠戶送肉來了!還帶了隻活蹦亂跳的肥羊,說是謝您照顧他生意。”
毛草靈擦了擦手走到廊下,見張屠戶正指揮著夥計卸車,凍得通紅的臉上堆著憨厚的笑:“娘娘,這羊是自家養的,沒喂過飼料,燉著吃最香!”
“張大哥太客氣了。”毛草靈讓人把羊牽到後院,又讓阿蠻取了兩匹藍布,“天兒冷了,給嫂子和孩子們做件棉衣。”
張屠戶接過布,眼圈一下子紅了:“娘娘這是折煞小人了!您照顧我生意就夠了,還……”
“拿著吧。”毛草靈笑著打斷他,“往後肉的品質保持住,比送什麼都強。對了,今天的羊肉幫我分成兩份,一份送禦書房,陛下昨兒說想吃手抓肉。”
張屠戶連忙應著,親自操刀剔肉,動作麻利得很。毛草靈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現代超市裡的豬肉鋪,也是這樣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心裡竟生出些親切感。
回到廚房時,雜糧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毛草靈盛了碗,吹了吹,小心地嘗了口——南瓜的甜混著米香,稠度也正好。她滿意地點點頭,讓阿蠻裝了兩食盒,一份送皇後宮,一份留著自己用。
剛收拾好灶台,就見內務府的小吏匆匆跑來,手裡捧著本厚厚的賬冊,臉上急得冒汗珠:“娘娘,共采司的賬對不上了!各宮報上來的炭火數,比實際采買的多了三成,王副總管快急哭了!”
毛草靈接過賬冊,坐在廊下的石凳上翻看起來。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照下來,在賬冊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指尖劃過那些數字,忽然在“淑妃宮”三個字下麵停住了——上麵寫著“冬月炭火三十車”,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圈。
“淑妃宮有多少人?”她抬頭問小吏。
小吏愣了下,撓撓頭:“回娘娘,大概……三十來個吧?”
“三十個人用三十車炭火?”毛草靈挑眉,“就是燒炕也用不了這麼多,她們是把炭火當柴燒了?”
小吏臉一紅:“這……小人也不知道,王副總管說,淑妃宮裡的掌事太監說,是陛下特許的,讓多備些……”
“陛下特許的?”毛草靈拿起炭筆,在賬冊空白處寫了行字,“你去禦書房問問陛下,是不是真特許淑妃宮用三十車炭火。對了,把這本賬冊帶上。”
小吏不敢耽擱,捧著賬冊就跑。阿蠻在一旁看得直咋舌:“娘娘,這淑妃宮裡的人也太敢了,三十車炭火,夠咱們琉璃殿用半年了!”
“不是敢,是覺得沒人敢查。”毛草靈放下炭筆,起身往庫房走,“去把胡商送來的安息茴香取二兩,我要做些茴香餅,給太醫院的老院判送去。”
剛走進庫房,就見皇後宮裡的嬤嬤又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太監,抬著個半人高的壇子。老嬤嬤笑著說:“娘娘,皇後娘娘說,庫房裡該備些好酒,這是去年釀的青梅酒,埋在地下剛開封,說是配您做的點心正好。”
壇子一打開,一股清冽的酒香就飄了出來,混著庫房裡的香料味,竟有種奇異的好聞。毛草靈連忙讓人找了幾個空酒壇,小心翼翼地把酒分裝進去,笑著說:“替我謝過皇後娘娘,回頭我讓人送些剛做的茴香餅過去,下酒正好。”
老嬤嬤幫著分完酒,忽然壓低聲音:“娘娘,昨兒淑妃宮裡的人偷偷把幾車炭火運出宮外,被禁軍攔下了,聽說還吵到陛下那兒去了。”
毛草靈心裡了然,麵上卻不動聲色:“還有這種事?淑妃娘娘也太不小心了。”
“可不是嘛。”老嬤嬤撇撇嘴,“聽說陛下把淑妃宮裡的掌事太監杖責了二十,還罰淑妃禁足三個月,抄寫《女誡》呢。”
這處罰不輕不重,既敲了警鐘,又沒把事情鬨大。毛草靈暗自佩服皇後的手段,笑著說:“皇後娘娘處置得妥當。”
送走老嬤嬤,阿蠻湊過來:“娘娘,您說內務府的小吏能問出結果嗎?”
“肯定能。”毛草靈拿起塊剛烤好的茴香餅,咬了口,“陛下心裡跟明鏡似的,誰在胡鬨,誰在乾事,他都清楚。”
正說著,就見小吏興衝衝地跑回來,手裡揮舞著張紙條,老遠就喊:“娘娘!陛下說了,他從沒特許淑妃宮多用炭火,還說讓共采司按規矩辦事,誰也不能例外!”
毛草靈接過紙條,上麵是阿古拉的字跡,龍飛鳳舞的寫著“按章辦事,勿徇私情”八個字。她笑著把紙條遞給小吏:“你把這個給王副總管,讓他按各宮人數重新核算炭火,多出來的,該退的退,該罰的罰。”
小吏響亮地應著,捧著紙條跑了。阿蠻看著他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這下淑妃宮裡的人該老實了!”
毛草靈沒說話,隻是拿起塊茴香餅,細細地嚼著。茴香的香味在舌尖散開,帶著點微辣,很是開胃。她忽然想起剛到乞兒國時,覺得這裡的一切都那麼陌生,連空氣裡的味道都不一樣。可現在,她竟能聞出茴香餅裡的火候,能嘗出雜糧粥裡的南瓜甜,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習慣”吧。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庫房裡的香料架上,把那些玻璃瓶裡的香料照得五顏六色。毛草靈搬了把竹椅坐在庫房門口,手裡拿著本賬冊,一邊曬太陽,一邊核對著采買清單。阿蠻在旁邊縫補著庫房的紗簾,時不時哼兩句不成調的小曲,日子過得安靜又踏實。
忽然,就見禦書房的小太監匆匆跑來,手裡捧著個錦盒,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娘娘,陛下讓奴才送樣東西來,說是給您解悶的。”
錦盒打開,裡麵是副骨牌,象牙做的,上麵刻著精致的花紋,還染著淡淡的紅色。毛草靈拿起一塊,入手溫潤,顯然是上好的料子。
“陛下說,娘娘整日算賬太悶,得找點樂子。”小太監笑著說,“還說等您得空了,陪他打幾局。”
毛草靈看著那副骨牌,忽然想起現代的麻將,忍不住笑了:“替我謝過陛下,告訴他我一定好好學。”
小太監走後,阿蠻湊過來,好奇地擺弄著骨牌:“娘娘,這是什麼呀?看著像牌九,又不太一樣。”
“是骨牌,一種玩的東西。”毛草靈拿起幾塊,試著擺了個花樣,“等我學會了,教你玩。”
正說著,就見內務府的小吏又跑來了,這次臉上帶著喜氣:“娘娘,共采司的賬對上了!淑妃宮的炭火數改成十車,掌事太監還親自來道歉了,說之前是記錯了。”
“知道了。”毛草靈頭也沒抬,繼續擺弄著骨牌,“讓王副總管把新的賬冊抄一份,送到各宮去,讓大家都看看。”
小吏應著跑了。阿蠻看著毛草靈手裡的骨牌,忽然說:“娘娘,您說陛下是不是……特彆喜歡您呀?又是送玉簪,又是送骨牌的。”
毛草靈的臉頰微微發燙,拿起塊骨牌輕輕敲了敲阿蠻的腦袋:“小孩子家懂什麼。”
阿蠻捂著腦袋偷笑,也不反駁,繼續縫補著紗簾。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傍晚時分,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毛草靈站在庫房門口,看著遠處宮牆上的炊煙,忽然覺得這乞兒國的皇宮也沒那麼可怕。有規整的庫房,有好吃的點心,有懂事的阿蠻,還有……偶爾會送骨牌的皇帝,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娘娘,該用晚膳了。”阿蠻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走過來,香氣撲鼻,“小廚房燉了一下午,您嘗嘗?”
毛草靈接過湯碗,吹了吹,小心地喝了口。羊肉燉得酥爛,湯裡還加了點安息茴香,帶著點淡淡的異域香味,很好喝。
她忽然想起剛穿越時在青樓,天天想著怎麼逃跑,怎麼回到現代。可現在,她竟開始琢磨著怎麼把庫房打理得更好,怎麼把共采司的事辦得更妥當,甚至開始期待著學會骨牌後,和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打幾局。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計劃趕不上變化。你以為自己會朝著一個方向走,卻在不經意間,被路邊的風景吸引,走上了另一條路。
毛草靈喝著羊肉湯,看著庫房裡整齊的架子,忽然笑了。不管這條路通向哪裡,隻要一步一步走得踏實,日子總能過成想要的樣子。就像這碗羊肉湯,慢慢燉,細細熬,總能熬出好味道。
夜色漸濃,琉璃殿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庫房裡的香料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架子上的標簽在風中輕輕晃動,像在訴說著這宮裡的新生計,也訴說著一個異鄉女子,在這片土地上,慢慢紮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