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寶入夢
玉皇大帝張興東從紫霄寶殿的玉座上驚醒時,案頭的夜明珠正爆出第三朵瑩光。他抬手按在眉心,指尖竟沾著些微灼的暖意——那是三百年前,他在凡間曆劫時,曾日夜佩戴的一串紅寶石項鏈獨有的觸感。
侍立在側的太白金星見玉帝玄色龍袍的襟上纏著幾縷緋紅的光屑,在天界金光中流轉,不由得輕"咦"一聲。這些光屑細看之下,竟帶著寶石特有的溫潤,像是剛從項鏈上拂落的。
"金星,"張興東的聲音帶著未散的迷蒙,他撚起一點光屑,那暖意在他掌心微微跳動,"你說,凡間的珍寶若被人貼身佩戴,會不會記著前塵的體溫?"
太白金星稽首:"珍寶吸日月精華,承主人氣息,最易藏著執念。隻是金石無魂,尋常珠寶轉世後,前塵記憶早已被塵俗磨去,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是蒙了天恩,或是被人視作命根子,染上了太深的精血,方能聚魂轉世。"老神仙目光落在那點緋紅上,"陛下又夢到當年的紅寶石項鏈了?"
張興東望向雲海翻騰的南天門外。三百年前他曆劫時,曾在西域的樓蘭古城做過珠寶商,化名張玉石,背著個鑲金的匣子走南闖北。匣子裡有串傳家的紅寶石項鏈,一共七顆珠子,顆顆鴿血紅,在暗處能泛出溫潤的光,像七顆凝固的血珠。他喚它"紅絡",因為戴在頸間時,紅珠貼著肌膚,像條溫暖的血脈。
那項鏈確有靈性。每逢他遇到惡人,紅珠會變得冰涼刺骨;待他平安脫身,又會重新變得溫潤。有次他在沙漠中迷路,水儘糧絕,是紅絡忽然發燙,指引他找到了一處隱蔽的泉眼;夜裡有盜匪撬他的匣子,紅珠竟自行發出微光,照得盜匪睜不開眼,讓他得以呼救脫身。
歸位那天,他在篝火旁最後摩挲了次紅絡,七顆紅珠在火光裡流轉,像在挽留。他心頭一動,指尖凝了滴瑤池的夜露,輕輕抹在最中間的那顆珠子上:"若你有靈,來世便去個能讓你儘情發光的地方吧。"
原是句無心之語,卻成了三百年間反複糾纏的夢。昨夜的夢尤其清晰——他又回到那片沙漠,幾個馬匪正搶他的匣子,紅絡被扯斷,紅珠散落在沙地上。他撲過去撿,被馬匪一腳踹在胸口,眼睜睜看著一顆紅珠被馬蹄踩碎,化作一灘血紅。再睜眼時,是間胡楊木屋,穩婆抱著個女嬰出來,笑著說:"楊家添了個丫頭!這小妮子的耳垂,紅得像顆寶石!"
那嬰兒的左耳耳垂,有顆米粒大的紅痣,形狀恰似被踩碎的那顆紅珠,正落在當年他抹夜露的位置。
"她叫楊豔。"夢裡楊家漢子用生硬的漢話說。
三日後,太白金星捧著凡塵簿進來時,臉上帶著幾分訝異。"陛下,真有此人。"簿子攤開的頁上,畫著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穿著緋紅的襦裙,正在玉器鋪裡端詳寶石,左耳的紅痣在鬢發間若隱若現,"敦煌城楊家巷人,爹娘是玉石匠人,這姑娘打小就愛跟紅寶打交道,辨玉的眼力比她爹還好,隻是性子執拗,說要守著老手藝,不肯賣假貨給洋人。"
畫像裡的楊豔正用指尖輕撫一顆紅寶石,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生靈。張興東指尖落在畫像上,忽然想起紅絡貼在他頸間的觸感,這姑娘眼裡的珍視,倒和那串項鏈如出一轍。
"她過得如何?"
"楊家老兩口前年過世,這姑娘獨自守著"豔玉鋪","太白金星翻了頁,"去年有個洋商想用玻璃仿品冒充紅寶石,讓她幫忙售賣,給十倍價錢,她把仿品摔在地上,說"寶石不會騙人,人不能騙心"。洋商懷恨在心,到處散播謠言,說她賣的是假貨,讓她的鋪子門可羅雀。"
張興東喉間發緊。他見過凡間的假貨,那些染色的石頭冒充寶石,像極了當年被踩碎的紅珠,在謊言裡蒙塵。
"備雲輦。"他起身時,龍袍上的金線輕輕顫動。
"陛下!"太白金星急了,"禮法司盯著您的行蹤呢......"
"朕去看看老相識。"張興東換了身湖藍長衫,把仙氣斂得一絲不剩,活像個遊方的珠寶商人。
雲輦落在敦煌城的月牙泉邊,正是仲春時節,沙棗花的香氣混著玉石的清冽,飄得很遠。張興東順著"豔玉鋪"的幌子走,遠遠看見鋪子裡坐著個穿緋紅襦裙的姑娘,正對著陽光端詳一顆紅珠,側臉在光影裡像尊玉雕。正是楊豔。
"姑娘,請教個事兒。"張興東推門進去,銅鈴"叮鈴"作響。
姑娘抬頭時,他看清了那雙眼睛——亮得像沙漠的星空,映著紅珠的光,左耳的紅痣在鬢角閃了閃。"先生請講。"楊豔的聲音帶著西域女子的清亮,尾音微微上翹。
張興東從袖中取出塊瑪瑙,是他用昆侖山的石料仿的,故意染成鴿血紅。
楊豔接過瑪瑙,指尖輕輕拂過石麵,忽然皺起眉:"這不是紅寶石。"她把瑪瑙放在燈下,"您看這紋路,是染色的瑪瑙,看著紅豔,其實內裡發烏,經不起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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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興東心頭一顫。當年的紅絡,也是這樣被他一眼辨出真偽。
"我爹說,好寶石要像人的性子,表裡如一,"楊豔把瑪瑙放回他手心,語氣裡帶著幾分執拗,"做玉匠的,不能糊弄石頭,更不能糊弄人心。"她指著櫃台裡的紅寶項鏈,"您看這串,是我用戈壁灘撿的紅瑪瑙磨的,雖不是極品,卻乾淨透亮,戴著踏實。"
張興東望著那串項鏈,忽然想起當年紅絡在篝火下泛光的模樣,眼眶微微發熱。
"夜裡關了鋪門,我常對著寶石說話,"楊豔坐在櫃台後,指尖輕輕叩擊紅珠,"我總覺得它們聽得懂,你對它用心,它就給你長臉;你糊弄它,它就給你掉價。有次那洋商來搗亂,是我爹留下的紅寶戒指忽然發燙,燙得他手一鬆,仿品掉在地上摔碎了,才算解了圍。"她忽然笑了,眼角彎成月牙,"先生,您說寶石有魂嗎?我總覺得,它們在護著我呢。"
張興東望著她耳垂的紅痣,想起當年紅絡貼著他頸間的溫度。"有的,"他輕聲說,"它們記著人的好,比誰都長久。"
那天他在鋪子裡待了很久,看她給客人介紹寶石,看她用軟布擦拭紅珠,看她坐在窗邊對著夕陽穿針引線。他發現她穿項鏈時,總愛把線頭咬在唇間,這習慣和當年他修補紅絡時一模一樣;她算賬時,會輕輕叩擊櫃台,節奏竟和紅絡碰撞的聲響一般無二。
"您也懂珠寶?"楊豔見他總盯著那串紅瑪瑙,忍不住問。
"嗯,年輕時跑過西域。"張興東指著那串項鏈,"很像我當年戴過的一串,叫紅絡。"
楊豔眼睛一亮:"真的?我給這鋪子取名時,總覺得"豔"字眼熟,好像以前就跟紅寶沾過邊似的。"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不瞞您說,我總做些怪夢,夢見自己在沙漠裡發光,夢見有人用布擦我的臉,還夢見......被什麼東西扯斷,疼得縮成一團......"
"那不是夢,是紅絡的記憶。"張興東看著她眼裡的光,"它記了三百年,就為了再找到你。"
楊豔手裡的軟布"啪"地掉在櫃台上,紅珠在燈光下顫了顫。
接下來的日子,張興東常借著"看寶石"的由頭來鋪子。他知道了她為了學辨紅寶的絕技,曾在寒冬臘月跑去山裡請教老玉匠;知道了她把賺來的錢大半分給了沙漠邊緣的牧戶,說"寶石能發光,人心得能暖人";知道了她最大的心願,是開個玉石學堂,教姑娘們辨識寶石,讓她們也能靠手藝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