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大俠張秋樓
第一章運河驚濤
乾隆五十六年,秋。
大運河淮安段的水麵上漂著層薄薄的霧,像極了漕幫漢子們抽的劣質煙卷,明明滅滅間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凶險。張秋樓靠在“順風號”的船舷上,手裡把玩著枚銅錢,黃銅的邊緣被磨得發亮,在霧裡泛著點暖光。
“張爺,前麵快到清江浦了。”舵工老李頭的聲音帶著點顫,他眼角的餘光總往船尾瞟——那裡綁著個麻袋,麻袋裡時不時傳出嗚咽聲,像被堵住嘴的豬崽子。
張秋樓“嗯”了聲,把銅錢拋起來又接住。這枚“康熙通寶”是他十二歲那年,師父塞給他的。當時師父說:“秋樓,江湖路就像這銅錢,外圓內方。圓的是臉麵,方的是筋骨,少了哪樣都走不遠。”
船尾的麻袋突然劇烈扭動起來,麻繩“咯吱”作響。張秋樓轉身時,正看見個精瘦的漢子摸出把短刀,往麻袋上紮。他腳尖在船板上一點,人像片柳葉飄過去,手腕翻轉間,那漢子的刀已經到了他手裡,刀背“啪”地抽在對方後腦勺上。
“漕幫的規矩,求財不害命。”張秋樓的聲音不高,卻讓甲板上另外三個漢子都縮了縮脖子。他們是淮安衛千總趙崇德的人,昨天在碼頭強搶商戶的綢緞,被張秋樓撞了個正著。
麻袋裡的人突然不鬨了。張秋樓解開繩結,露出張滿是血汙的臉——是“瑞昌號”的掌櫃王福來,淮安城裡出了名的老好人,去年還捐了五十兩銀子修文廟。
“張、張大俠……”王福來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他們不僅搶綢緞,還、還殺了我兩個夥計……”
張秋樓的指節捏得發白。他認得趙崇德,那家夥仗著舅舅是江南鹽道,在淮安府橫行五年,上個月還把個不從的戲班花旦沉了運河。
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兩岸蘆葦蕩裡冒出七八條快船,船頭插著麵黑旗,繡著個歪歪扭扭的“趙”字。
“張秋樓,把人交出來!”快船領頭的是個獨眼龍,左眼上蓋著塊黑布,手裡握著柄鬼頭刀——是趙崇德的頭號打手,人稱“獨眼狼”。
張秋樓把王福來推給老李頭:“帶王掌櫃進艙。”他解下腰間的軟鞭,那鞭子是鯊魚皮做的,纏在腰上像條沉默的蛇,此刻被他握在手裡,鞭梢在水麵上輕輕一點,濺起串水花。
獨眼狼的船離得最近,他一刀劈過來,刀風帶著股腥氣。張秋樓不躲不閃,手腕一翻,軟鞭像活過來似的纏住刀身,猛地往回一帶。獨眼狼隻覺虎口發麻,鬼頭刀脫手的瞬間,胸口已經挨了張秋樓一腳,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般飛進運河,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剩下的人愣了愣,隨即喊著衝上來。張秋樓的軟鞭在他手裡能剛能柔,剛時如槍,能挑飛迎麵砍來的鋼刀;柔時如蛇,能纏住對方的手腕腳踝。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七條快船上的人要麼落水,要麼抱著傷哼哼唧唧。
他正想吩咐老李頭開船,突然聽見蘆葦蕩裡傳來弓弦響。一支冷箭直奔王福來藏身的船艙,張秋樓腳尖點在船幫上,人像隻大鳥撲過去,用後背硬生生擋了這一箭。
“噗”的一聲,箭頭穿透了他的棉袍。張秋樓反手拔出箭,箭頭淬著藍汪汪的毒,在霧裡泛著詭異的光。
蘆葦蕩裡傳來一陣馬蹄聲,趙崇德的聲音帶著戲謔:“張秋樓,本千總給過你機會。去年你壞我好事,我沒找你麻煩,你倒蹬鼻子上臉了?”
張秋樓扶著船舷站起來,棉袍後背滲出片暗紅的血。他望著蘆葦蕩的方向笑了笑:“趙崇德,你舅舅是鹽道又怎樣?這運河水麵上,規矩不是你定的。”
“規矩?”趙崇德的笑聲像破鑼,“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誰的拳頭硬,誰就有規矩!”
話音剛落,蘆葦蕩裡又衝出二十多個弓箭手。張秋樓突然脫下棉袍,露出裡麵緊身的水靠——他早料到趙崇德會來這手。軟鞭纏住桅杆猛地一拉,他整個人騰空而起,踩著落下的箭雨,像隻燕子掠向岸邊。
弓箭手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哎喲”聲此起彼伏。張秋樓的軟鞭專打手腕,眨眼間就有十多把弓掉在地上。他落地時正撞見趙崇德調轉馬頭想跑,腳尖勾住馬鐙,硬生生把人從馬上拽了下來。
趙崇德摔在泥裡,剛摸出腰間的匕首,就被張秋樓踩住手腕。那隻踩住他的腳很穩,像塊生了根的石頭。
“張秋樓,你敢動我?我舅舅不會放過你的!”趙崇德的臉因恐懼而扭曲。
張秋樓彎腰撿起那支毒箭,蹲下來,把箭頭湊到趙崇德眼前:“知道這是什麼毒嗎?鶴頂紅混了牽機引,見血封喉。”他頓了頓,看著對方瞳孔收縮,“王掌櫃的夥計,就是中了這毒?”
趙崇德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張秋樓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放心,我不殺你。”他從懷裡掏出枚銅錢,塞進趙崇德嘴裡,“這是康熙爺的錢,你好好含著,到了陰曹地府,記得告訴閻王爺,是誰送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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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時,軟鞭在趙崇德脖子上繞了三圈,輕輕一勒。那漢子的嗚咽聲像被掐斷的琴弦,很快就沒了聲息。
弓箭手們嚇得腿肚子轉筋,沒人敢動。張秋樓轉身走向運河,蘆葦蕩裡的風吹起他水靠的衣角,露出後背那道還在流血的傷口。
“順風號”的船板上,王福來望著那個背影,突然“撲通”一聲跪下,對著運河磕了三個響頭。老李頭歎了口氣,往爐膛裡添了塊柴,火苗“劈啪”作響,把霧都映得暖了些。
船開出去很遠,張秋樓才回到甲板上。老李頭遞過來塊乾淨的布條:“張爺,您這傷……”
“沒事。”他接過布條,往傷口上纏時眉頭都沒皺一下,“前麵到了清江浦,幫我買瓶金瘡藥。”
太陽慢慢爬上來,霧散了,運河水麵波光粼粼,像鋪了層碎金子。張秋樓望著遠處的漕運碼頭,那裡停泊著上百艘漕船,桅杆密密麻麻,像片森林。他摸出那枚康熙通寶,在陽光下看了看,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秋樓,這江湖啊,就像這大運河,看著平靜,底下全是漩渦。你要做那掌舵的人,彆做隨波逐流的船。”
他把銅錢揣回懷裡,軟鞭重新纏回腰間,仿佛剛才那場廝殺從未發生。隻有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這淮海地麵上的江湖,還等著他去趟平那些藏在水底的漩渦。
第二章碼頭風雲
清江浦的碼頭比淮安府更熱鬨。南來北往的漕船擠得像沙丁魚,腳夫們扛著貨物喊著號子,錢莊的夥計背著錢袋東奔西跑,還有穿短打的鏢師腰間彆著家夥,眼神警惕地掃視著人群。
張秋樓找了家客棧住下,傷口敷上金瘡藥後好了大半。他換上身粗布短打,看著像個尋常的船工,這是他行走江湖的習慣——顯眼的英雄不好當,藏在人群裡的拳頭才更有力量。
剛下樓,就聽見客棧大堂裡吵吵嚷嚷。三個穿黑色勁裝的漢子正圍著個賣唱的姑娘,為首的臉上有道刀疤,左手把玩著串佛珠,右手卻往姑娘臉上摸。
“小娘子,跟爺回船上去,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刀疤臉笑得露出黃牙,他身後的跟班哄堂大笑。
姑娘抱著琵琶往後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我還要賣唱掙錢給我爹治病……”
“治病?”刀疤臉嗤笑一聲,“你爹那癆病,就算把你賣了也治不好。不如從了爺,等爺玩膩了,賞你幾兩銀子買副好棺材。”
周圍的食客紛紛低頭,沒人敢作聲。張秋樓剛要起身,鄰桌個穿藍布衫的青年突然一拍桌子:“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敢強搶民女?”
刀疤臉轉頭看過去,見青年文質彬彬,不像會武功的樣子,頓時來了氣:“哪來的酸秀才,敢管爺爺的閒事?”
青年站起身,個子不算高,卻站得筆直:“在下王念孫,淮陰人氏。你們是漕幫的人?”
“知道還敢多嘴?”刀疤臉的臉色沉下來,“我們是‘江淮幫’的,你打聽打聽,這清江浦碼頭,誰敢不給我們幫主麵子?”
王念孫冷笑一聲:“江淮幫?去年強占鹽商倉庫,今年春天在碼頭設卡收費,上個月還打傷了三個稅吏。我看你們不是漕幫,是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