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在葡萄架下擇菜,竹籃裡的豆角沾著濕泥,水珠滾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堂屋裡突然傳來爺爺的哎喲聲,我手裡的豆角“啪嗒”掉在地上,直起身就往屋裡跑。
爺爺坐在藤椅上,左手捏著右手腕,血珠順著皺紋滑落在藍布衫上。腳邊的竹席上,一隻橘白相間的花貓正弓著背,喉嚨裡呼嚕嚕響,尾巴尖不安地掃著地麵。
“爺爺!”我撲過去攥住他的手腕,那道從虎口劃到掌心的血痕皮肉翻卷,滲血的速度根本止不住。抬頭瞪向花貓時,它像被我的眼神燙到,往後縮了縮,卻沒跑。
“這畜生!”我腦子“嗡”的一聲,血往頭頂衝。爺爺前陣子剛因高血壓住院,手上沒勁,定是被這野貓偷襲了。我猛地起身,轉身往廚房衝。
“小遠!你乾啥去?”爺爺在身後急喊。
我沒回頭,一把抄起灶台上的菜刀。鐵柄冰涼,壓不住心裡的火。這貓是前陣子來村裡的,瘦得皮包骨頭,爺爺總往院子丟剩飯,沒想到喂熟了反倒咬恩人!
提著刀衝回堂屋時,爺爺正費力地想站起來攔我。花貓大概聞到危險氣息,背上的毛全豎起來,卻奇怪地沒逃跑,對著爺爺腳邊“喵喵”急叫。
“讓開!”我吼著逼近,它退到牆角,忽然弓身對著藤椅底下猛撲,爪子在地上劃出白痕。
“小遠!住手!”爺爺用儘力氣喊,聲音裡帶著我從沒聽過的急切。我舉刀的手頓住,隻見他指著藤椅底下,嘴唇發抖:“你看……你看那是啥!”
借著暮色,我看見藤椅腿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在動——竟是條筷子長的蜈蚣,紅黑外殼泛著油光,蜷在那裡。花貓的爪子上,赫然沾著蜈蚣體液,毛都被腐蝕得打卷。
空氣凝固了。菜刀“哐當”落地,我呆站著,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爺爺喘著氣坐下,指著花貓歎道:“這傻東西……剛才它是想幫我抓蜈蚣啊。我伸手想掃開,它急了,想跳起來拍,沒掌握好力道……”
花貓看出危險解除,小心翼翼走過來,用腦袋蹭爺爺褲腿,喉嚨裡的呼嚕聲像在撒嬌。它抬起爪子輕輕碰了碰爺爺的傷口,又趕緊縮回去,像知道闖了禍。
我蹲下去撿刀,再沒力氣。剛才那股狠勁全散了,隻剩後怕和愧疚。這貓瘦得能看見肋骨,卻為護爺爺,硬生生去拍有毒的蜈蚣,我剛才居然想……
“愣著乾啥?”爺爺推我一把,“快去拿碘伏,再找個小箱子,給它弄點吃的。看把孩子餓的。”
我“哎”了一聲跑向藥房,眼眶發熱。給爺爺包紮時,他念叨:“這貓通人性呢。前幾天我在菜地除草,它就蹲在地頭看著,有蛇爬過來,它就衝上去趕走。”
我偷偷看門口的花貓,它歪頭看我們,夕陽金輝落在橘色皮毛上,像鍍了層暖光。剛才覺得凶狠的樣子,此刻隻剩憨態。
晚上找了個紙箱子,墊上舊棉絮給它做窩。它鑽進去打了幾個滾,忽然蜷起身子,肚子那裡明顯鼓出一塊。我伸手想摸,爺爺攔住我:“輕點,看這樣子是隻母貓,說不定懷著崽呢。”
我愣住,仔細一看,它確實比普通野貓胖些,隻是之前毛太瘦顯得不明顯。這時那蜈蚣竟慢悠悠爬出來,徑直往紙箱去,在明菊腳邊蜷成一團。明菊低頭聞了聞,竟用尾巴把它圈在懷裡,喉嚨裡發出輕柔的呼嚕聲。
“這倆倒是投緣。”爺爺笑起來。我倒了溫水泡貓糧,明菊低頭吃著,蜈蚣就在它腳邊趴著,觸須輕輕晃著,絲毫沒有要咬人的意思。
“給貓起個名吧?”爺爺坐在燈下看報紙。
我還沒應聲,他已摸著下巴笑起來:“叫明菊咋樣?你看它這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琉璃珠子,身上橘白相間的毛炸開時,多像朵盛開的菊花。”
我一怔,再看花貓,它正好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亮晶晶的,身上的毛蓬鬆著,確實像朵舒展的菊花。爺爺又指著它頭頂的蜈蚣:“這蜈蚣紅黑殼子亮得很,叫紅甲吧,跟明菊配一對。”
蜈蚣像是被這名字哄住了,竟順著明菊的腿往上爬,最後蜷在它頭頂,觸須搭在貓耳上,像戴了個紅黑相間的小冠。
“明菊,紅甲。”我輕聲叫了句。
花貓“喵”地應了一聲,紅甲也跟著動了動。
夜裡起夜經過堂屋,看見紙箱裡,明菊睡得正香,紅甲依然趴在它頭頂,像團暖烘烘的小絨球。我找了個透明塑料盒,在蓋上紮了些透氣孔,鋪了層乾土和枯葉,想著給紅甲做個窩。
第二天一早,我把塑料盒放在葡萄架下。明菊頂著紅甲出來散步時,紅甲像是認窩似的,慢悠悠爬進盒子,蜷在枯葉上不動了。我摘了片新鮮的梧桐葉放進去,它觸須碰了碰葉子,竟小口啃起來。
從此每天清晨,我都去院子裡摘片嫩葉放進盒裡。明菊總蹲在旁邊看著,等紅甲吃完了,再讓它爬回自己頭頂。給明菊換貓砂時,它會先把紅甲叼到爺爺的藤椅上,生怕弄傷了這個小伴兒。
爺爺常坐在藤椅上笑:“咱們家現在是貓懷崽,蚣作伴,明菊配紅甲,熱鬨得很。”
陽光透過葡萄藤灑下來,明菊趴在爺爺腳邊打盹,紅甲在它頭頂曬暖,塑料盒裡的葉子鮮綠。我走過去蹲下身,摸了摸明菊蓬鬆的毛,它舒服地眯起眼,頭頂的紅甲也跟著蜷了蜷。
真好,我們家,從此多了個叫明菊的新成員,說不定過陣子,還會添幾個更小的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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