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圖爾村的血色黃昏，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人們的怒吼聲，並未隨著夕陽沉入地平線而熄滅，反而在死寂的戈壁暗夜裡，化作無數道隱秘的流火，沿著乾涸的河床、穿過荒蕪的田埂，向四麵八方奔湧。
疏勒王城喀什噶爾，這座浸泡在“白絮”甜膩腥氣中的城市，正被一種無聲的躁動從內部緩緩撬開。
烏維的王宮深處，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如鉛。
“廢物！一群廢物！”
烏維將手中的金杯狠狠摜在地上，酒液和碎片四濺。
“十幾個稅吏，在眼皮子底下被一群泥腿子殺了？！麥圖爾…麥圖爾村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跪在殿中的城衛軍統領頭埋得更低，聲音發顫：“陛…陛下…不是泥腿子…是…是那個漏網之魚阿娜爾汗。
她身邊有高手！還有…還有強弓硬弩，麥圖爾村的刁民，就是被她煽動起來的！”
“阿娜爾汗？！”
烏維的瞳孔驟然收縮，然後猛地看向殿內陰影處端坐的一個人——車師監國左大將，赫連勃勃。
赫連勃勃身形剽悍，穿著一身打磨得鋥亮的玄色鱗甲，鷹鉤鼻，眼窩深陷，眼神冰冷而銳利。
“高手，強弩……”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玉環，聲音低沉沙啞：“烏維陛下，看來您那位侄女，不僅自己命硬，還攀上了了不得的高枝兒啊。”
他站起身，鱗甲摩擦發出細碎的金鐵聲，走到殿中央，俯視著跪地的城衛統領：“麥圖爾村，還有哪些活口？尤其是…見過那些‘高手’的？”
“回…回左大將，村子…村子空了…人都跟著阿娜爾汗跑了…隻有…隻有幾個跑不動的老東西…”
“廢物！”
赫連勃勃一腳踹在城衛統領的肩頭，將他踹翻在地，語氣森然：“阿娜爾汗就是燎原的火星！麥圖爾村就是第一堆乾柴！現在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你想等它燒到王城腳下嗎？”
他轉向烏維，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逼迫：“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立刻調集王城衛隊，不，用我的車師鐵騎！
由我親自帶隊，血洗麥圖爾，不……要屠儘方圓五十裡所有村落！用那些賤民的頭顱，在戈壁上築起京觀，讓整個疏勒都看清楚，背叛您、投靠那個黃毛丫頭的下場！”
屠村！築京觀！
烏維肥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並非心慈手軟，但如此酷烈的手段，無異於將整個疏勒徹底推向阿娜爾汗！
他下意識地看向殿內幾位疏勒重臣，看到的隻有深深的恐懼和麻木。
“左…左大將…這…是否太過…”烏維試圖掙紮。
“太過？！”
赫連勃勃猛地打斷他：“您以為您屁股底下這張王座還穩當嗎？漢商的錢是好賺，可他們的白絮，吸乾的是疏勒的地力，是您王座的根基！
現在阿娜爾汗回來了，帶著能殺死車師勇士的強弩！您還在猶豫什麼？婦人之仁，隻會讓您死無葬身之地！”
他逼近一步：“要麼，您立刻下令，讓我帶兵去把火苗連根掐滅！要麼…哼，我車師健兒，可沒興趣陪一個優柔寡斷的蠢貨一起被燒成灰燼！”
赤裸裸的威脅！
烏維的臉瞬間煞白，他毫不懷疑，如果他敢拒絕，眼前這個車師屠夫會立刻帶著他的人馬，甚至可能聯合那些對“金絮稅”早已不滿的疏勒貴族，將他撕成碎片！
“……好！”
烏維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一切…就依左大將！請務必斬草除根！”
“放心吧陛下！”
赫連勃勃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轉身大步流星走出宮殿。
疏勒西北，鷹愁澗。
這是一片由風蝕形成的險峻峽穀，怪石嶙峋，通道狹窄曲折，易守難攻。
此刻，峽穀深處一片背風的窪地裡，篝火星星點點，人影幢幢。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劣質酒的刺鼻氣味，以及濃烈的血腥和汗臭。
這裡彙聚了從麥圖爾村以及周邊聞風而來的數百名疏勒百姓。
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傷。
阿娜爾汗站在一塊凸起的巨石上，火光映照著她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龐。
她身邊站著程昱派來的“暗探”和幾名核心護衛。
文醜和他手下幾十個扮作商隊護衛的漢軍精銳，則散落在人群外圍，擦拭著染血的刀鋒和連弩。
“……烏維的屠刀已經舉起！車師的豺狼已經出籠！”
阿娜爾汗的聲音在峽穀中回蕩著：“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他們必然要殺光所有敢於反抗他們的人，然後用我們的頭顱，築起嚇唬其他疏勒人的高塔！告訴我，你們怕嗎？”
短暫的沉默。
“怕個鳥！”
一個臉上帶著新鮮刀疤的壯漢猛地站起來，揮舞著從稅吏手裡搶來的彎刀，嘶吼道，“麥圖爾村回不去了，地裡的青苗被拔了，家裡的糧缸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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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橫豎都是個死，老子寧願跟著公主，砍下烏維和車師狗的狗頭再死！”
“對！砍死他們！”
“燒了王城！”
“跟他們拚了！”
群情激憤，吼聲在峽穀中回蕩，震得石壁嗡嗡作響。
阿娜爾汗看著這些被逼到絕境、眼中隻剩下複仇火焰的子民，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愴，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變得更加清晰有力：
“說的好，雖然烏維有王城衛隊，赫連勃勃有車師鐵騎！可我們也不差，我們有手中的鋤頭、柴刀！還有——”
說著，她猛地指向峽穀入口處堆放的幾輛被油布覆蓋的大車：“還有天朝來的朋友‘支援’我們的東西！”
文醜咧嘴一笑，大步上前，猛地扯開油布！
寒光乍泄！
車上堆滿了嶄新的、未開刃的環首刀！
厚實的皮甲，甚至還有十幾具結構精良、閃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大漢製式強弩！
人群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刀！是鐵刀！”
“還有甲！老天爺…”
“弩！是那天殺了車師狗的弩！”
希望！實實在在的、能握在手中的希望，瞬間點燃了每一雙眼睛！
文醜適時上前，聲音洪亮：“公主殿下與我大漢交好，這些東西，不過是第一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