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下了一場雪,從黑夜到白天,一直沒有停,湖光如鏡,竹林白頭。劉一燝終於有了一天休沐時間,於是邀請同年朱延禧在後院亭中煮茶賞雪。
不是老劉不怕凍,是他的管家都是東廠的,唯有四麵透風的亭中,他才可以說點出格的話。
劉家老四,也是劉一燝的小兒子劉斯埱被老劉叫到了身邊,算是膝前儘孝。
主要是黃立極把他惡心壞了,黃家的傻兒子被流放到他身邊來擔任中書,那東西要有點基本素質也就罷了,老劉非常無語,一手字連小皇帝都比不上。
老劉可沒有心情幫黃立極管教兒子,隨便一個理由,打發到工地去當監工。但黃立極啟發了老劉,他劉家還有幾個運氣不好沒有中舉的呢。
長子劉斯埼早就蔭官,老二老三資質本不錯,都已經中舉有進士之資,但這兩混蛋都盯著家裡的產業了,整天和大房二房家的爭些雞毛蒜皮的事,毫無上進之心,廢了。
至於小兒子,老夫人和夫人生前都太寵了,沒有受過三個哥哥的苦,品嘗過老劉的家法,如今隻有秀才功名。江西學正想給個優貢名額,劉一燝嚇得連忙叫停。
同樣是人情,老夫欠你們的不如直接欠皇帝,於是劉斯埱就一飛衝天成為內閣中書了,充分證明了拚書不如拚爹。
劉一燝在家時監督了兩年,小劉學問自然是大有長進,不過官場的事,這娃娃太嫩了。老劉甚至不想他走仕途,但就像小皇帝隨口說的,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蔭官這件事吧,朱慈炅雖然討厭,但不會真拒絕。他隨口借用那位字紹興浙江周樹人的大佬詩句,更多其實是勸自己。
小劉裹著大襖,蹲跪在地上,拿著竹筒給炭爐吹氣。劉家用的可是海運來的焦炭,給他這一吹,頓時火光衝天,把小劉嚇一大跳,這暖爐不得把兩位閣老烤焦。
小劉充分發揮水多了加麵,麵乾了加水的生活經驗,從竹框裡又捧了一大把炭加到暖爐中,好家夥,這火更大了。
老仆在旁邊擺弄朱慈炅推廣的蜂窩煤,正燒水呢,聽到動靜趕緊轉身,阻止了劉斯埱繼續玩火。
“小少爺,還是我來吧。”
老仆從雪地裡捧了幾捧沙土,總算是將火勢壓住,炭火由明轉暗。再一看劉斯埱,臉上兩道炭痕不要太醒目。
“小少爺快去清理下,朱故輔要來了。”
已經遲了。
劉一燝身著小皇帝送的新式羽絨服,大紅立領緞麵,細密針線把緞麵、油布、羽絨、綢裡穿在一起織成方格,除了顯得臃腫外,保暖效果杠杠的。
朱延禧隻是一身傳統裘衣,狐狸毛雖然同樣護住脖子,但沒有劉一燝那麼嚴實,在戶外其實還是有點冷的。他對老劉這一身新裝備羨慕得不要不要。
“這東西,不能找陛下,要找太後。去拜見太後時穿單薄點,態度恭敬點,多多說關心陛下的話,太後一心軟就有了。孔貞運那假道學就是這麼乾混到一件的。
這東西宮裡也少,據說花費不菲,今年沒有多少存貨了,允修兄要快點。陛下在薊北就說要多養鴨養鵝,皇店公司現在才開始大麵積推廣收購,今年沒指望,隻能看明年了。”
“這一件要多少鴨絨鵝絨啊?”
“老夫也不清楚,既然叫百羽攢雲袍,估計百隻是少不了的,不過老夫覺得百隻恐怕是陛下用的,老夫身上這件肯定更多,因為鴨絨也要經過梳理挑選的。”
“為一件衣服要殺百多隻鴨子,確實奢華,老夫穿不起。”
劉一燝錦緞立領在雪光中泛起冷澤,忽的駐足轉身。
“允修不問世事多久了?南京的烤鴨少了嗎?這東西不過是物儘其用,南京城裡最迂腐的夫子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好在劉斯埱的出現沒有讓兩同年翻臉,他恭敬的施禮,不敢抬頭。
“見過世伯。”
朱延禧露出微笑。
“這是子升吧?好多年不見了,應該成家了吧?老伯彆無他物,收好。”
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佩被朱延禧塞到了劉斯埱手中,劉斯埱有點慌張,抬眼看向劉一燝。劉一燝從不收貴重財物,二哥三哥亂收東西的時候沒少挨罵,他需要老劉首肯。
劉一燝本來要不動聲色的點頭,但看清劉斯埱的臉,勃然大怒。
“你在乾什麼?怎麼如此儀容見客?滾下去。”
劉斯埱嚇得趕緊溜,朱延禧攤開手掌,兩手烏黑,卻是哈哈大笑。
“季晦,你看。子升可比你那一板一眼的大兒子有趣多了,老夫都著他道了。”
劉一燝也是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