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水沼澤像被一隻無形巨手揉碎的棉絮,濃稠的白霧在泥沼上翻湧,三米之外便看不清事物輪廓。腐臭的淤泥氣息混雜著某種草藥的清苦,在潮濕的空氣裡發酵成令人作嘔的怪味。沈破雲緊握驚龍劍,劍身在霧氣中劃出銀亮弧線,垂掛的藤蔓被從中劈開,斷口處滲出墨綠色汁液,劍尖跳躍的金焰則在白霧裡映出一圈昏黃光暈,如同溺水者手中的最後一點星火。
"這鬼地方比說書先生講的還邪門。"包不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淤泥裡,粗布褲腿早已被泥漿浸透,突然"嗷"地一聲蹦起半尺高,雙手慌亂地往後臀摸去,"什麼玩意兒!咬得老子鑽心疼!"
石鐵牛靠在沈破雲肩頭喘著粗氣,臉色蠟黃如紙,卻仍咧開乾裂的嘴唇打趣:"準是...活水蛭...俺老家河溝裡多的是,專挑嫩肉下口,鄉親們都叫它"吸血鬼"..."
"吸血——"包不同手忙腳亂地抓扯,卻從褲腰裡揪出一隻巴掌大的紫黑色蟾蜍,那玩意兒鼓著腮幫,背上布滿流膿的疙瘩,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媽呀!這醜東西比玄月宮的妖女還嚇人!"
蘇芷若上前接過蟾蜍,指尖在其背甲上輕輕一觸,蟾蜍竟溫順地閉上了眼睛。她仔細端詳片刻,秀眉微蹙:"這是鬼醫豢養的"墨線藥蟾",以腐草為食,隻在他居所附近活動,看來我們離目的地不遠了。"她突然壓低聲音,眼角餘光掃過四周搖曳的樹影,"傳說鬼醫性情乖戾,最討厭..."
"最討厭被人打擾。"一個陰森的聲音突然從頭頂炸響,仿佛枯枝摩擦著青石。眾人猛地抬頭,隻見一棵歪脖子古樹上,一個披著蓑衣的佝僂身影正頭下腳上地倒掛著,鬥笠邊緣垂下的黑紗遮住半張臉,露出的下頜慘白如紙,臉頰上畫著三道詭異的靛藍色紋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包不同雙腿一軟,"撲通"跪進齊膝深的泥裡,泥水瞬間漫過褲腰:"鬼...鬼啊!"
鬼醫的居所藏在沼澤中央的黑水潭上,一座吊腳竹樓依山而建,數十根碗口粗的毛竹斜插入潭底,竹樓四角懸掛著風乾的蛇蛻,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嘩啦聲。潭水呈墨黑色,水麵漂浮著綠色水藻,隱約可見數條尺許長的怪魚遊弋,它們長著鱷魚般的利齒,鱗片在幽暗光線下泛著金屬光澤。
竹樓前的木板平台上,擺著三樣東西:一隻粗陶碗裡盛著冒著氣泡的黑色藥汁,表麵浮著一層油光;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斜插在木縫裡,刀柄纏著發黑的布條;還有一根三寸長的銀針,針尾係著紅絲絛。
"想要求醫?先過三關。"假鬼醫從樹上躍下,落地時悄無聲息,聲音像鈍刀刮過朽木,"第一關,喝下這碗"真心湯",說謊者半個時辰內腸穿肚爛,屍骨無存。"
包不同探頭去看那碗藥汁,一股混合著腐肉與糞便的氣味直衝鼻腔,他捂著嘴乾嘔道:"這哪是藥湯,分明是茅廁裡的穢物..."
沈破雲上前一步,端起陶碗毫不猶豫地一飲而儘。藥汁入喉先是刺骨的寒涼,隨即化作烈火灼燒,順著喉嚨一路燒到五臟六腑,仿佛有無數條小蛇在體內亂竄。他強忍著翻騰的氣血,麵不改色地朗聲道:"青陽沈家沈破雲,為救結義兄弟石鐵牛前來求醫,若有半句虛言,甘受此罰。"
假鬼醫那隻露在鬥笠外的獨眼眯了眯,射出兩道寒光:"第二關,用這把匕首剜一塊心頭肉作藥引。"
石鐵牛掙紮著要從沈破雲背上下來:"俺來...俺皮糙肉厚..."
沈破雲按住他的肩膀,反手扯開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匕首尖抵住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方。就在刀刃即將刺入皮肉的刹那,蘇芷若突然搶前一步,纖指扣住他的手腕:"且慢!這匕首上淬了"笑閻羅"劇毒,見血封喉,哪是什麼取肉的工具!"她話音未落,已取過平台上的銀針,在匕首刃上輕輕一刮,原本銀亮的針尖頓時變得烏黑,散發出淡淡的腥氣。
假鬼醫突然怪笑起來,笑聲像夜貓子啼哭:"小丫頭有點眼力。第三關..."他指向那根銀針,"用它刺自己"魂門穴",需三寸深,半分不能差。"
這次連蘇芷若都變了臉色。魂門穴位於後頸第三椎旁開三寸,是督脈與足太陽經交會之處,稍有偏差便會傷及腦腑,輕則癱瘓,重則當場斃命。
"我來。"蘇芷若突然奪過銀針,指尖在針尾紅絲絛上輕輕一撚,"我自幼隨母親研習針灸,手法最準。"說著便反手要往自己後頸刺去。
"夠了。"竹樓內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帶他們進來吧,老三。"
竹樓內彆有洞天,與外麵的陰森破敗截然不同。四壁立著直達屋頂的藥櫃,數千個抽屜上貼著泛黃的標簽,寫著"血竭龍涎香"等罕見藥材名稱。屋中央擺著一張紫楠木案幾,各種琉璃罐子裡浸泡著不同顏色的器官標本,有長著雙角的鹿心,也有覆蓋鱗片的人手。一個白發老者正坐在案前研磨藥材,銀須垂至胸前,頭也不抬地說:"外麵那個是我三徒弟假扮的,專門打發那些求醫不成便想硬搶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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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不同一屁股癱坐在竹椅上,摸著胸口順氣:"我的親娘哎,剛才那老鬼的眼神,差點把老子的魂勾走..."
真鬼醫放下藥杵,取過一根銀簪撬開石鐵牛的嘴,又翻看他的眼瞼,眉頭越皺越緊:"腐心掌毒已入心脈,尋常解毒藥隻能續命,救不了根。"他瞥了眼沈破雲腰間的驚龍劍,"除非用"龍血竭"做藥引,但此物..."
"我有。"沈破雲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圖,正是此前冷姓女子所贈,"那位姑娘說,您或許需要這個。"
鬼醫展開地圖,獨眼中突然爆發出精光,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快速移動:"黑水古墓的方位圖!三十年了,終於讓老夫等到了!"他猛地湊近沈破雲,鼻尖幾乎碰到對方胸口,"你和護龍一族是什麼關係?這地圖唯有他們嫡係才能持有!"
突然,竹樓外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三短一長,在沼澤上空回蕩。假扮鬼醫的徒弟跌跌撞撞衝進來,蓑衣上沾滿泥水:"師父!玄月宮的人闖進沼澤了,帶頭的是左使月無瑕!"
眾人衝出竹樓時,隻見沼澤上空盤旋著七隻血紅色的紙鳶,每隻紙鳶都有丈許寬,骨架由烏木製成,翅尾繪著玄月宮的彎月圖騰。紙鳶下各吊著一個黑衣弟子,手中握著淬毒的弩箭,正警惕地掃視四周。為首的月無瑕站在最大的那隻紙鳶上,一襲紅衣在白霧中格外刺眼,手中紅綾如靈蛇般遊走,末端隱約可見閃爍的寒芒。
"鬼醫老兒,交出蘇芷若和護龍餘孽,本座饒你竹樓不毀!"月無瑕的聲音帶著內力,穿透霧氣清晰地傳來。
鬼醫冷笑一聲,從腰間解下一支白骨短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笛聲尖銳刺耳,仿佛無數毒蟲在嘶鳴。潭水突然劇烈沸騰,黑色的水麵鼓起一個個氣泡,數十條生著利齒的怪魚猛地躍出水麵,它們有著鯊魚般的背鰭,在半空劃出銀弧,精準地咬住兩名低空飛行的玄月宮弟子腳踝,將其拖入水中。慘叫聲戛然而止,水麵很快浮起一團團暗紅的血水。
月無瑕勃然大怒,紅綾突然暴漲三丈,如毒蛇吐信般直取鬼醫咽喉。沈破雲驚龍劍出鞘,金焰暴漲尺許,劍氣與紅綾相撞,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周圍的竹樓都微微搖晃。
"沈大哥小心!"蘇芷若突然驚呼。一名玄月宮弟子借著霧氣掩護,從側麵悄然潛至,手中淬毒的短劍已刺到沈破雲肋下三寸,那是人體"章門穴"所在,一旦被刺中,內力便會渙散。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精準地貫穿偷襲者的手腕。短劍"當啷"落地,那弟子慘叫著墜入泥沼。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沼澤邊緣的老榕樹下站著個獵戶打扮的青年,他身著粗布短打,肩扛一把牛角長弓,腰間懸著塊黑鐵令牌,上麵刻著"鐵掌"二字。
"鐵掌門的人?"包不同揉了揉眼睛,"這唱的是哪出?咱們昨天還在城裡聽說鐵掌幫和玄月宮眉來眼去呢!"
青年幾個起落便穿過泥濘的沼澤,足尖在漂浮的水藻上輕點,身形輕盈得如同鴻雁。他來到沈破雲麵前,竟單膝跪地:"鐵掌門趙寒,奉蘇慕白前輩之命前來接應。"
沈破雲劍尖依舊抵住他咽喉,眼神銳利如鷹:"證明。"
趙寒從懷中取出半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麵雕刻著半朵青蓮。蘇芷若驚呼一聲,從腰間解下自己的玉佩,兩塊玉合在一起,正好組成一朵完整的青蓮,接縫處嚴絲合縫。"這是爹爹的貼身之物,他說要傳給能托付終身之人..."說到最後半句,她臉頰微微泛紅。
戰局因趙寒帶來的十名鐵掌精銳加入而瞬間逆轉。這些漢子個個手持鐵掌套,掌風淩厲,專破玄月宮的軟鞭紅綾。月無瑕見勢不妙,突然甩出三顆煙霧彈,濃烈的紫煙瞬間彌漫開來。待煙霧散去,玄月宮眾人已不見蹤影,隻留下月無瑕的厲喝聲在沼澤上空回蕩:"護龍一族與玄月宮的恩怨不死不休,你們等著!"
戰後,鬼醫將沈破雲單獨叫到藥房,從藥櫃深處取出一個青瓷瓶,塞到他手中:"這裡麵是用龍血竭煉製的丹藥,能暫緩石鐵牛的毒性。但要根治,必須去黑水古墓取"千年血蟾"的內丹。"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沈破雲的肩膀,"那地方...不僅藏著血蟾,還藏著你們護龍一族的驚天秘密。"
當夜,眾人在竹樓休整。包不同好奇地翻看鬼醫的藥材架,手指剛碰到一個陶罐,罐子突然傾翻,滾出幾顆泛黃的人牙,上麵還沾著暗紅的血漬。他嚇得嗷嗷直叫,一頭撞翻了旁邊的藥碾子,引得石鐵牛哈哈大笑。石鐵牛服了丹藥後,氣色好了許多,靠在榻上調侃:"包打聽,你膽子比兔子還小,以後彆總吹自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了..."
沈破雲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黑沉沉的潭水,手指摩挲著驚龍劍上的龍紋。劍身上的金焰隨著他的觸摸微微跳動,仿佛有生命般。蘇芷若悄悄走近,身上帶著淡淡的草藥香:"沈大哥,關於護龍一族,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知道多少?"沈破雲猛地轉身,目光如劍,逼視著她。
蘇芷若咬了咬唇,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映出幾分猶豫:"我隻聽娘提過,二十年前玄月宮與護龍一族在斷魂崖有過一場血戰,後來護龍一族就銷聲匿跡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嗖"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掠過。沈破雲推開窗,隻見月色下一道黑影正往沼澤深處疾奔,速度快如鬼魅。窗台上留下一張黃紙,上麵用鮮血寫著一行字:
「青陽慘案非玄月宮所為」
墨跡未乾,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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