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敲碎殘月時,我已在朝服外披上阿寧新製的蜀錦大氅。
領口繡著的瑞獸紋還帶著絲線的硬挺,針腳細密得能看見她熬夜留下的蠟漬——昨夜她伏在燈下縫到子時,說“宮裡風涼,大人穿這個暖和”。
氅衣內側繡著極小的槐花,藏在瑞獸爪牙之間,是她獨有的暗號,像她藏在心底的牽掛,從不說破,卻無處不在。
未央宮的丹墀上結著薄霜,靴底踩過發出細碎的響。
景帝高坐在玄玉案後,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半張臉,卻遮不住案頭那疊朱批的削藩疏——前世正是這些朱紅的“準”字,催得諸侯狗急跳牆。
此刻我注意到,景帝拇指根處有塊淡青墨跡,是批閱奏疏時沾的,與袁盎昨日呈遞的《請恤諸侯疏》用的同是鬆煙墨,而鬆煙墨,正是吳地貢品。
“禦史大夫可知,孔門七十二賢之後,已有三十餘人聯名上疏?”
太常卿轅固生踏前半步,手中竹簡在晨光裡泛著冷光,衣袂間隱現吳地錦緞的光澤——那錦緞上的雲雷紋,與吳王劉濞宮殿的磚雕一模一樣。
他念誦時,袖口滑下寸許,露出腕間銀鐲,刻著匈奴文“長生天庇佑”,與細柳營密報中匈奴使者的飾物如出一轍。
“《春秋》雲‘親親之道,刑不上大夫’,”他的聲音混著殿中回音,“今諸侯皆高皇帝血脈,禦史欲儘奪其地,是欲陷陛下於不仁乎?”
話落時,殿中儒家大臣紛紛頷首,我看見袁盎唇角閃過一絲冷笑,他袖口露出的吳錦,正與轅固生腰間玉玨的紋路暗合
——所謂“親親之辯”,不過是諸侯用儒生之筆,為謀反鍍上禮法的金箔。
我按捺住指尖的顫抖,雙手將新疏舉過頭頂:“陛下,臣昨日夜觀天象,見熒惑守心,主急變。”
玉笏上的字跡被晨露洇濕,暈開的墨痕像極了阿寧縫在香囊上的紋路,“故將削藩策改為‘三步法’:先收鹽鐵之利,再奪諸侯治權,三載後方議封地。”
說到“鹽鐵”二字時,我瞥見袁盎眼皮微跳——他在吳地設有三處鹽場,每年向匈奴輸送萬斛海鹽,這是周亞夫暗樁前日冒死傳回的密報。
景帝掀開疏文的瞬間,袁盎突然跨出班列,手中竹簡敲得山響:“陛下!晁錯忽改主張,分明是受了吳王利誘!”
他的目光掃過我腰間的香囊,唇角勾起冷笑——那香囊裡裝著的,是我昨夜特意混入的吳地艾草,氣味與吳王寵妃所用香粉一模一樣。
“臣昨日親眼所見,其府中密會吳使!”
“袁大人可有證據?”我迎上他的視線,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驚訝。
前世他誣我通敵時,我隻會徒勞地喊冤,如今卻能看見他袖中露出的半幅吳錦——邊緣繡著匈奴狼頭紋,與細柳營密報中“吳匈血盟”的圖騰一模一樣。
那狼頭的眼睛處,用的是朱砂點染,與阿寧耳墜上的紅點如出一轍,讓我想起她昨夜替我整理香囊時,指尖染著的朱砂色,原來她早已察覺我的計劃,默默替我準備了迷煙的藥引。
袁盎上前半步,袖口的狼頭紋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陛下若不信,可搜晁府!”
他腰間的羊脂玉佩隨著動作輕晃,我注意到玉佩背麵有極淺的刻痕,是匈奴文“月氏”二字——月氏王庭與匈奴有仇,卻與吳王暗通款曲,這是周亞夫用三封密信才換來的消息。
景帝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禦史大夫可願自證清白?”
他的聲音裡帶著試探,像前世那杯鴆酒,表麵平靜,底下卻藏著殺機。
我忽然想起父親昨夜的話:“陛下雖信你,卻更怕諸侯聯兵。”
於是俯身叩首:“臣懇請陛下,派周亞夫將軍同往晁府,若搜不出證據,便請治袁大人誣告之罪。”
殿中響起一片嘩然,袁盎的臉色瞬間青白。
他知道,周亞夫的細柳營早就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晁府周圍三步一哨,連老鼠都難鑽進,何況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