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起地上的銀杏葉,姐姐推著我經過醫院花園時,枯葉落在她發間,像撒了把碎金。
她最近總說頭暈,卻把體檢的錢省下來給爸爸買藥,護工服下的肩胛骨凸得硌人,讓我想起小時候她背我上學,書包帶子在她肩上勒出的紅痕。
"小川,你在看什麼?"她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看見我手裡捏著從爸爸病房偷拿的病曆。首頁的入院日期刺痛了眼睛——2020年10月,和我車禍住院的時間重疊。
原來在我躺在icu時,爸爸就已經確診肺癌,後媽說的"負擔不起",不過是想把錢留給自己的丈夫。
姐姐的手突然攥緊輪椅把手,指節泛白:"小川,彆難過,都過去了。"
可我看見病曆裡夾著張泛黃的紙,是當年的放棄治療同意書,爸爸的簽名旁,後媽寫著"優先治療丈夫"。
原來命運的殘酷,從來不是單向的,當他們放棄我的那一刻,也把自己的良心釘在了十字架上。
那天傍晚,後媽帶著繼妹來辦出院手續,香奈兒的香水味蓋過了消毒水味。
"張晴,該把你爸接走了吧?"後媽塗著水晶甲的手敲著結算單,"我們可沒錢養閒人。"
姐姐正在收拾爸爸的衣物,動作突然頓住,我看見她從口袋裡摸出疊發票,全是爸爸住院期間的費用,每張收款人處都簽著她的名字。
"這些錢,你們至少要還一半。"姐姐的聲音很輕,卻像塊凍了十年的冰。
後媽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你以為你是慈善家?他是你爸,你花錢天經地義。"
她湊近姐姐,香水味熏得人發暈,"再說了,你弟弟能活下來,不也是沾了我們的光?要不是我們放棄治療,哪來的錢救他?"
這句話像把手術刀,精準地劃開了所有偽裝。
姐姐的身體晃了晃,扶著床頭櫃才沒摔倒。
我望著她瞬間蒼白的臉,終於明白,為什麼爸爸康複後從不看我們,為什麼後媽總說"你姐欠我們的"——他們早就把我的生命,當成了從姐姐身上榨取的籌碼。
深夜,姐姐坐在窗邊看月亮,手裡捧著媽媽的舊相冊。
照片裡的媽媽抱著繈褓中的我,姐姐站在旁邊比剪刀手,身後是我們曾經的家,那個在我車禍後被賣掉的房子。
"小川,你知道嗎?"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媽媽臨終前說,要我照顧好你,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個愛哭鬼。"
我望著她指尖劃過媽媽的笑臉,突然發現相冊裡夾著張診斷書,日期是2019年12月——姐姐的甲狀腺結節檢查報告,"疑似惡性"四個字被紅筆圈住。
原來在我車禍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生病,卻把手術費省下來,給我交了學費。
那些她蹲在地上算賬的夜晚,那些她偷偷吃的止痛片,原來不全是為了我,還有她自己正在潰爛的人生。
"姐,你去做手術吧。"我抓住她冰涼的手,觸到她手腕上的硬塊——那是長期輸液留下的靜脈炎。
她笑著搖頭,把診斷書塞進相冊最底層:"等你能走路了,等爸爸的藥費還清了,等……"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片即將飄落的銀杏葉。
第二天,姐姐沒去醫院上班。
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發著高燒,卻還在念叨"該給爸爸取藥了"。
我用輪椅推著她去社區醫院,路過公告欄時,看見她的照片被貼在"最美護工"的宣傳欄裡,笑容燦爛得像假的。
護士們說,她上個月偷偷給三無老人墊了住院費,自己卻連房租都交不起。
在診室裡,醫生看著姐姐的檢查報告,眉頭越皺越緊:"怎麼拖到這麼嚴重?再晚兩個月,癌細胞就擴散了。"
我望著姐姐在病床上昏睡的樣子,突然想起後媽說的那句話:"你們姐弟倆就是互相拖累。"
此刻才明白,最殘酷的拖累,是她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卻還要笑著說"值得"。
病曆本上的字跡模糊成一片,我終於讀懂了命運的真相:所謂血脈相連,從來不是單方麵的索取,而是兩個殘缺的靈魂,在深淵裡互相擁抱。
當姐姐的手在病床上無意識地摸索,最終握住我的手時,我知道,這一次,該換我成為她的光了,哪怕這光很微弱,也要照亮她曾為我走過的每一條暗路。
泛黃的病曆裡藏著的,不隻是疾病的真相,還有一個姐姐用十年青春寫下的情書。
那些被撕掉的診斷書、被當掉的婚戒、被磨破的鞋底,都是她愛我的證據。
現在,該輪到我了,就算爬,也要爬出深淵,握住她即將墜落的手,告訴她:彆怕,這次換我來救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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