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他們跑遠的背影,想起雅魚曾說想在椒花殿旁建座育嬰堂,讓越地孩童都能吃飽穿暖。
如今育嬰堂的地基剛打好,她卻再也看不見了。
手裡的麻雀突然掙紮,在我掌心留下道淺痕,像道新的傷疤。
月升時,我在演武場揮劍。
範蠡抱臂站在廊下,看我將三十七路越劍練得虎虎生風。
他腰間換了新玉玨,刻著"韜光養晦",是我親自選的料子。
當我揮劍砍斷碗口粗的樹樁時,他終於開口:"西施已過鬆江,明日辰時入吳宮。"
劍刃嵌進樹乾,嗡嗡作響。
我望著東方天際,那裡有顆星子特彆亮,雅魚說過那是越人的守護星。
"夫差最近在造姑蘇台?"我拔出劍,用衣袖擦去刃上樹汁,"需要多少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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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棵百年樟木。"範蠡從袖中摸出圖紙,"這是西施傳來的密報,吳宮正在征集能工巧匠,伯嚭暗示……"
"暗示我們進獻越地匠人。"我冷笑,"正好,讓他們把越國的斧子帶進吳宮。"
範蠡點頭,眼中閃過讚許:"臣已挑了三百死士混在匠人裡,他們的工具箱裡藏著……"
"夠了。"我抬手打斷,"有些事不必說破。"
他猛然抬頭,與我目光相撞。
月光落在他臉上,映出我從未見過的複雜神色——是擔憂,是不忍,還是對昔日君臣的懷念?
良久,他低聲道:"大王可知,今日在田間,有個孩童問臣,為什麼大王不穿王袍?"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粗布短打,膝蓋處還打著雅魚縫的補丁:"你怎麼答的?"
"臣說,"他望向會稽山方向,"越王一腔血,半腔給百姓,半腔給仇人。"
夜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撲在我汗濕的後背。
雅魚的織錦在遠處獵獵作響,像麵招展的戰旗。
我摸向腰間的苦膽,卻觸到塊溫潤的玉——是雅魚的鐲片,不知何時被我穿成了吊墜。
"去告訴文種,"我轉身走向寢宮,"明日開始,全國禁食三日,把省下來的糧食……都送給吳國。"
範蠡的腳步聲突然停住:"大王是要……行"貴糴粟槁"之計?可這樣越地百姓……"
"百姓?"我回頭看他,看見自己映在他瞳孔裡的模樣——眼神如狼,嘴角卻掛著笑,"等滅了吳國,百姓會有吃不完的糧食。但現在,他們要學會用野菜充饑,用樹皮禦寒,就像我在吳宮學會用馬糞取暖一樣。"
他沉默了。
我知道他想起了攜李之戰的死士,想起了雅魚的葬禮,想起了那些為越國犧牲的人。
但他不會反對,因為他和我一樣,早已把靈魂賣給了複仇的神,除了向前,彆無他路。
這一夜,我夢見雅魚站在姑蘇台上,衣袂飄飄。
她指著台下的吳國百姓,那些人麵黃肌瘦,像極了越國現在的模樣。
我想喊她下來,卻看見夫差從她身後抱住她,她轉頭對我笑,眼裡卻淌著血——那血滴在姑蘇台上,竟開出了槜李梅花。
驚醒時,枕邊濕了一片。
我摸出雅魚的鐲片,對著月光看上麵的裂紋,忽然想起她臨終前說的"願以我身,換越人劍指姑蘇"。
如今劍已磨利,指日可待,隻是這劍上,早已沾滿了太多人的血,包括我最愛的人的。
天快亮時,我聽見宮牆外傳來童謠:"越王苦,越王妃,化作梅花報春歸。"
淚水突然決堤,我捂住嘴,生怕哭聲驚醒了沉睡的越國。
雅魚,你聽見了嗎?
百姓們記得你,記得你繡的梅花,記得你為越國流的血。
待我擦去眼淚,案頭的苦膽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我咬下一口,苦汁混著淚水咽下,這次竟嘗出了一絲甜——是雅魚藏的糖橘味,是越國即將複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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