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84年。
西施的密報藏在魚腹中。
當廚子剖開鯿魚,取出那卷浸著腥味的絹紙時,我正在椒花殿給雅魚的衣冠塚上香。
燭光映著絹上的朱砂字:"伍子胥三諫夫差,王不悅,伯嚭言其通越。"
香灰突然落在我手背上,燙出個紅點,像極了西施腕間的梅花胎記。
"文種,"我捏著密報,看香灰在雅魚的遺像前盤旋,"你說伍子胥若死,吳國會怎樣?"
他正在調配反間計的藥引子,聞言頓了頓:"臣聞伍子胥曾掘楚平王墓,鞭屍三百,楚人恨之入骨。然在吳,他是棟梁。"
藥杵撞在陶缽上,發出鈍響,"若棟梁折,吳宮危矣。"
我望著雅魚遺像上的眉梢——那是她生前最得意的遠山黛,現在卻被畫師描得太濃。
西施在密報裡說,夫差近日總盯著她的眉毛出神,說像極了"當年越王妃的倔強"。
原來在仇人眼中,我的妻子到死都是根拔不掉的刺。
"傳旨,"我將密報投入燭火,看它蜷成黑蝶,"給楚國春申君送份厚禮,就說……越國願助他報鞭屍之仇。"
文種抬頭,眼裡閃過驚詫:"大王是想……借楚人之手?"
"伍子胥是吳人的神,"我摸著雅魚的玉鐲殘片,冰涼刺骨,"但在楚人眼裡,他是惡鬼。神怕民心,鬼怕舊怨。"
三日後,吳國傳來童謠。
範蠡混在商旅裡回來時,衣襟上沾著吳地的桂花香。
他攤開油紙,上麵是用吳儂軟語寫的童謠:"伍子胥,眼懸門,看越兵,入吳閶。"
字跡間還夾著片桂花,我撚碎它,香氣混著血腥,像極了雅魚生前愛用的香粉。
"是春申君的手筆。"範蠡指尖叩了叩桌麵,"楚人在吳市散布謠言,說伍子胥早與越國勾通,要挖了夫差的心肝祭楚魂。"
他袖口的舊疤又添了新傷,是劃童謠時被竹片割的,"伯嚭趁機進讒,夫差已奪了伍子胥的兵符。"
我望著殿外的苦膽林,三年前栽下的幼苗如今已亭亭如蓋。
雅魚曾說苦膽花像她繡的冰裂紋,現在每朵花裡都藏著吳國的情報。
"伍子胥現在何處?"我摘下顆未成熟的苦膽,捏在掌心。
"太湖邊的彆業。"範蠡聲音低得像怕驚醒鬼魂,"夫差賜了他屬鏤劍。"
屬鏤劍。那是當年夫差逼我嘗糞後,炫耀過的名劍。
我捏碎苦膽,黃綠汁液染得掌心腥苦,像極了伍子胥此刻的心境——忠而被謗,賢而被疑,與我在吳宮為奴時的滋味,竟如此相似。
"大王可還記得,"範蠡忽然開口,"當年在夫椒山,伍子胥曾對夫差說:"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我抬頭看他,他眼裡映著苦膽林的陰影,像極了吳國朝堂的陰鷙。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這正是我每日刻在竹簡上的國策,如今竟成了伍子胥的催命符。
西施的第二封密報來得極急。
她用鴨血寫著:"伍子胥明日入朝,伯嚭已設伏。"
字跡力透紙背,最後那個"伏"字拖出長長的血痕,像把即將出鞘的劍。
我摸著絹紙上未乾的血跡,想象她刺破指尖的模樣,恍惚看見雅魚當年繡戰旗時,也是這樣決然的姿態。
"備車,"我扯下身上的王袍,換上商旅服飾,"去吳國。"
文種驚得打翻藥缽:"大王豈可涉險?!"
"伍子胥是麵鏡子,"我按住他欲攔阻的手,"我要親眼看看,忠臣死時,眼裡有沒有恨。"
吳國的秋霜比越國早來十日。
我混在送糧的車隊裡,看見姑蘇台上的夫差正與西施飲酒。
她穿著雅魚改良的越裙,廣袖上繡著吳地的鳳凰,卻在轉身時,讓袖口露出半寸越地的梅花紋——那是隻有我和她懂的暗號。
伍子胥的車駕在宮門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