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白發老將拄著拐杖,腰間掛著的不是屬鏤劍,而是當年闔閭賜的青銅劍。
我聽見圍觀百姓的私語:"伍相國又要進諫了,瞧這陣仗,怕是凶多吉少。"
有人往他車下扔菜幫子,卻被他的車夫一一擋開。
"伍子胥!你私通越國,賣國求榮!"
伯嚭的叫囂聲從宮門內傳來時,我正在牆角啃著乾餅。
餅裡摻了越國的粟米,粗糙得磨喉嚨,卻讓我想起雅魚在吳宮時,偷偷給我藏的米糕——她總是把最軟的那塊留給我。
伍子胥的笑聲像破鐘,震得宮牆下的霜花簌簌落:"伯嚭!你收了越國多少金銀,敢在朝堂上血口噴人?"
"相國說笑了,"伯嚭的聲音甜得發膩,"倒是您,楚地的老宅突然翻修,錢從何來?"
人群中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
我看見伍子胥踉蹌半步,拐杖戳進霜裡,驚起隻覓食的麻雀——它的左翼有舊傷,像極了四年前我在田間救的那隻。
"夫差!"伍子胥突然仰頭,白發被風吹得亂舞,"你若殺我,我必懸眼於吳東門,看越兵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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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內傳來瓷器碎裂聲,隨即夫差的怒吼:"老匹夫!竟敢詛咒寡人!來人,賜劍!"
屬鏤劍出鞘的聲音像冰裂。
我看見伍子胥接過劍,指尖撫過劍身上的饕餮紋,忽然輕笑:"闔閭啊闔閭,你若泉下有知,可悔用此子?"
他望向太湖方向,那裡有越國的戰船正在訓練,"勾踐,你贏了。"
劍刃沒入胸膛時,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那聲音混著百姓的驚呼,像極了夫椒之戰時的戰鼓。
伍子胥的血濺在宮門上,蜿蜒成河,竟比雅魚繡的紅梅更豔。
西施在姑蘇台上轉身,廣袖揚起的瞬間,我看見她眼角的淚——原來她也知道,這一劍下去,吳國的氣數儘了。
車隊離開吳都時,我摸出藏在袖中的屬鏤劍穗——那是方才從伍子胥屍身旁撿的。
穗子上繡著吳地的潮水,卻用了越地的鎖針技法,像極了雅魚給我縫的劍穗。
範蠡隔著車簾低聲道:"大王可知,伍子胥的死訊已傳遍吳越?"
"知道。"我捏著劍穗,觸到裡麵藏著的硬物——是枚青銅哨子,"他的眼,該懸在吳東門了。"
範蠡沉默片刻,忽然說:"臣聞伍子胥曾在越國邊境埋了糧草,不知是真是假?"
我望向車窗外的吳山,那裡已經有越地的風在盤旋:"真也好,假也好,吳國的糧倉……該空了。"
回到會稽宮的當夜,我在雅魚塚前擺了伍子胥的劍穗。
文種不解:"為何要給仇人上香?"
"他不是仇人,"我斟了杯苦膽酒,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幽綠,"他是另一個我。"
文種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默默退下。
我摸著雅魚的墓碑,上麵的"越王妃"三字被夜露打濕,像她當年含淚的眼。
伍子胥,你看見嗎?
我們都贏了,卻也都輸了——你輸了性命,我輸了人心。
這一夜,我夢見雅魚站在吳東門,懸著的卻是伍子胥的眼。
她指著城下的越兵,對我笑:"勾踐,你看,越人來了。"
我想抱住她,卻發現自己的手透明如紗,穿過她的身體,觸到的隻是冰冷的屬鏤劍穗。
驚醒時,案頭的苦膽滾落在地,摔成兩半。
我望著滿地苦汁,忽然笑了——原來苦膽碎了,裡麵藏著的,竟是顆完整的糖橘核。
雅魚,你是早就知道,這苦儘之後,會有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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