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樊噲舉著火把大喊“劉季要做天子”,蕭何卻悄悄扯我衣角,說“望君莫負初心”。
初心。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掌紋裡嵌著洗不掉的血汙,哪還有半分當年替阿姊編花環的模樣。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像極了沛縣送葬時的鼓聲。
我摸出袖中蕭何臨死前送我的玉玨,玨上刻著“功成身退”四個字,如今卻隻剩半塊,碎在韓信的屍身旁。
“起風了。”
我對著虛空舉起半塊玉玨,仿佛在和當年那個在泗水亭看雲的少年碰杯。
未央宮的飛簷上,鐵馬被風吹得叮咚作響,像極了阿姊搖著撥浪鼓哄我吃藥的聲音。
可當我轉身時,隻有滿地碎瓷映著冷月,哪有什麼藍布裙的阿姊,哪有什麼共飲濁酒的兄弟。
風越來越大,吹得丹陛上的蟠龍旗獵獵作響。
我摸著腰間的斬蛇劍,劍鞘上的紅寶石早已脫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木紋——那是阿姊用陪嫁的梳子改的,她說“劍要帶點人氣,才不會傷了持劍的人”。
可如今這把劍上沾了太多人氣,多得讓我夜夜夢見他們爬上來,用帶血的手扯我的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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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混在風裡,碎成一片片,散落在宮牆之外。
故鄉的老槐樹該開花了吧?
阿姊的墳前,會不會有個頑皮的孩子,像我當年那樣,偷偷把槐花彆在墓碑上?
簫聲又起,這次是《垓下曲》。
我忽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簷角的烏鴉。
原來最疼的不是劍傷,不是背叛,是當你站在萬人之上時,忽然發現再也沒有人能叫你一聲“季哥”,再也沒有人會罵你“混帳東西”,再也沒有人會在你醉倒在路邊時,用草席替你蓋住露在外麵的腳。
玉玨從指間滑落,掉進護城河的水裡,驚碎了滿河星鬥。
我彎腰去撿,卻看見水中倒影裡,有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朝我招手。
他身後是漫山遍野的槐花,阿姊站在樹下,手裡捧著剛蒸好的麥飯,熱氣氤氳中,她的臉還是十八年前的模樣,眼角沒有皺紋,嘴角沒有冷笑,眼裡盛著比泗水還清的月光。
“季哥,該回家了。”
她的聲音穿過三十年的烽火,輕輕落在我耳邊。
我向前一步,河水漫過腳踝,涼得像當年她給我敷傷口的井水。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這次是三下,該是子時了。
我聽見呂雉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群甲士,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碎瓷。
可我沒有回頭。
我朝著那片槐花海走去,任龍袍浸在水裡,任玉帶散成絲線,任頭上的皇冠滾落塵埃。
阿姊的藍布裙在風中飄起來,像片雲,要接住我這顆快要碎掉的心。
風太大了,大得我聽不清身後的喧嘩。
隻有耳邊的簫聲,還在吹著那首沒寫完的《大風歌》,吹得人心裡空空蕩蕩,像是把一輩子的話都化成了風,吹散在這蒼茫天地間,再無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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