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哥,該回家了。”
這聲音穿過三十年的宮牆,輕輕落在我耳邊。
我想應她,卻咳出一口血,染紅了她遞過來的帕子——那帕子上繡著龍鳳呈祥,可在我眼裡,分明是阿姊用舊圍裙改的,邊角還留著補過的針腳。
她替我擦嘴,指尖蹭過我額角的朱砂痣,忽然落下淚來,那淚滴在痣上,竟暈開一抹猩紅,像極了當年斬蛇時濺在她裙角的血。
“阿雉……”
我終於分清了眼前的人,是我的結發妻子,是陪我從沛縣走到長安的女人。
她的手不再柔軟,卻依然溫暖,像塊焐熱的石頭,焐著我這顆快涼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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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三更了,該是沛縣的雞要打鳴的時候了。
“我累了。”
我閉上眼,任由她握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有塊繭,和我右手虎口的繭剛好對上——那是當年我們一起編竹筐磨出來的。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泗水亭,她站在柳樹下朝我招手,手裡提著食盒,藍布裙被風吹得飄起來,像片雲,要接住我這個走了一輩子彎路的人。
燭火在晨風中搖曳,我聽見呂後低低的抽泣,像極了阿姊在山神廟為我祈福時的呢喃。
額角的朱砂痣還在發燙,燙得我想起那年芒碭山的篝火,樊噲舉著蛇肉笑我“赤帝子轉世”,蕭何卻往我手裡塞了塊烤焦的餅,說“彆聽他胡扯,你就是個想吃肉的混子”。
混子。
是啊,我終究隻是個混子,想喝沛縣的濁酒,想聞阿姊的皂角香,想在泗水亭的老槐樹下打個盹,聽她罵一句“混帳東西又偷喝酒”。
可如今我有了天下,卻沒了能罵我的人,沒了能替我擦汗的手,沒了能讓我卸下心防的藍布裙。
“阿雉,”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捏了捏她的手,“下輩子……”
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她慌忙替我順氣,我卻看見她眼裡倒映著晨光,像極了沛縣清晨的泗水,波光粼粼的,能照見人的魂。
阿姊的幻影又在光影裡浮現,她朝我伸出手,掌心躺著顆鮮紅的朱砂痣,那是我年少時摔破的疤,是她用茜草染了一輩子的印記。
我終於笑了,任由她們的手一同握住我。
白梅的香氣漫上來,混著茜草的苦與皂角的香,恍惚間竟聞到了阿姊蒸的麥飯香。
遠處傳來鐘鼓之聲,該是早朝的時辰了,可我不想再起來了,不想再穿那身硌人的龍袍,不想再看那些戴著麵具的臉。
就讓我在這夢裡多待一會兒吧,待在有阿姊和阿雉的時光裡,待在那個泗水亭的夏天,待在我們都還沒被歲月磨碎的從前。
風從窗欞吹進來,卷走了案上的《尚書》,竹簡散落一地,露出當年蕭何用朱砂寫的批注——“不忘初心”。
初心。
原來它一直都在,在阿姊的藍布裙裡,在呂後的掌紋裡,在我額角永不褪色的朱砂痣裡。
隻是我走得太遠,忘了回頭看看,忘了這天下最珍貴的,從來不是金鑾殿上的寶座,而是有人能叫你一聲“季哥”,能為你留一盞燈,能在風起時,陪你看儘長安花,也陪你守著故鄉的槐花香。
燭火終究還是滅了。
在最後一絲光亮裡,我看見阿姊和阿雉並肩而立,藍布裙與鳳冠霞帔在風中交疊,像幅被歲月揉皺的畫。
她們朝我微笑,伸手替我摘下皇冠,替我褪去龍袍,露出心口那道陳年的疤——那是赤帝子的印記,也是混子劉季的胎記。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這次,真的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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