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風比漠南更烈,帶著祁連山的雪氣,吹得人骨頭縫裡發疼。
元狩二年春,我再次率軍出征,這次的目標,是匈奴的河西走廊。
母親得知消息時,正在給我縫新的裡衣,針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青緞上,像朵開敗的花。
"阿弟,河西苦寒……"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卻不敢接話。
上次漠南之戰後,她總在半夜起來,偷偷查看我的傷口。
有次我裝作睡著,聽見她在我床邊輕聲啜泣,手裡還攥著我小時候的虎頭鞋。
"娘,等我回來,帶你去看太液池的荷花。"我替她吹了吹指尖的血,想起武帝說過,太液池的錦鯉有三尺長,能聽懂人說話。
母親笑了,眼角的皺紋裡卻藏著擔憂:"好,娘等你。"
河西之戰的第一仗,比我想象中更慘烈。
我們從隴西出發,六天急行軍,轉戰千餘裡,連破匈奴五部落。
皋蘭山下,匈奴折蘭王率軍阻擊,我看見他的戰旗上繡著狼頭,想起阿依莎曾說,狼是匈奴人的圖騰。
"殺!"我揮刀斬落一名匈奴兵,卻感覺手臂一陣酸麻——連續幾日的奔襲,早已耗儘了體力。
喉間泛起血腥味,我卻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就再沒力氣舉起刀。
折蘭王騎著黑馬衝過來,他的彎刀在陽光下劃出弧線,我側身避開,卻被他的馬撞得險些跌落。
千鈞一發之際,副將李敢從斜刺裡殺出,一槍挑落折蘭王的頭盔。
我趁機揮刀,刀刃劃過他咽喉的瞬間,他眼裡的光驟然熄滅。
那是雙灰藍色的眼睛,像極了我在長安見過的波斯商人,此刻卻蒙上了死亡的陰霾。
戰後清點,我們殲滅匈奴近九千人,繳獲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我望著那個金人,它的臉被戰火熏得黝黑,手裡還捧著象征神性的法器。
原來所謂神明,在戰火麵前,也不過是塊任人宰割的金屬。
夜晚紮營時,我坐在篝火旁擦拭祭天金人,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歌聲。
是匈奴的哀歌,蒼涼而悠遠,像一匹孤狼在月下悲鳴。
我想起阿依莎,不知道她在長安是否安好,是否也會在夜裡唱起這樣的歌。
"將軍,該歇息了。"李敢遞來一碗熱粥,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粥很燙,燙得我舌尖發麻,卻暖不了心口的寒。
河西的月亮很大,低低地掛在祁連山上,像枚被磨鈍的銀簪,插在天地間。
第二日,我們繼續西進。
路過一個被燒毀的匈奴村落時,我看見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幾具屍體,都是婦孺。
他們的眼睛被挖去,舌頭被割掉,顯然是匈奴人自己所為——怕他們向漢軍透露消息。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掌心,卻發現早已沒了痛感。
"將軍,要不要埋了他們?"李敢問。我望著那些扭曲的屍體,想起母親說過,人死後若不能入土,靈魂就會漂泊不定。
"埋了吧。"我輕聲說,隨即調轉馬頭,不願再看第二眼。
有些畫麵,看多了,會讓人心硬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