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比往常更濃烈,婆婆的病床被移到了走廊儘頭。
她戴著氧氣麵罩,手背上插著留置針,指甲蓋泛著不正常的青白
——那雙手曾經能蒸出蓬鬆的包子,能把我的工牌擦得發亮,此刻卻像兩片風乾的樹葉。
工牌上的照片,已經被我換成了中醫理療師資格證的證件照,婆婆說"這樣好看",而我知道,她是想讓我記住,我現在是"正經醫生"。
"王雨柔?"主治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病曆本上的字跡刺得眼睛生疼,"老人的情況比想象中嚴重,她一直不肯手術,說要等......"
醫生的話被走廊傳來的爭執聲打斷,周楠正和護工推著治療車爭論:"這個體位墊太軟,我媽腰不好,要用硬質的......"
——他記得婆婆的每一個習慣,就像我記得每個客人的痛點,因為我們都曾在深夜裡,偷偷觀察,默默記下。
我想起昨夜他在社區給陳大姐做腰部牽引時的專注,想起他筆記本裡畫滿紅叉的人體經絡圖。
當他看見我時,眼神突然慌亂,像個被老師抓到作弊的學生。
護工推著車離開後,他從口袋裡掏出個溫熱的布袋:"這是我炒的粗鹽,給媽敷腰用......"
——這粗鹽袋,是我教他做的,用來緩解腰部勞損,他卻用來給婆婆敷腰,而我自己,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因為每次看到它,就想起表姐的冷言冷語。
婆婆在昏迷中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她扯掉氧氣麵罩,喘著氣說:"小柔......彆恨楠楠......"
周楠猛地撲過來按住她亂動的手臂,我看見他後頸的紅痣被汗水浸透,像朵開在蒼白皮膚上的血花。
護士衝過來時,婆婆的手還緊緊攥著我腕間的銀鐲子——那是她偷偷從周楠那裡拿回來的,她說"這是小柔的寶貝",而周楠,曾想把它典當掉來還房貸。
"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醫生摘下眼鏡,鏡片上蒙著層霧氣,"老人最大的心願,是看到你們......"
他沒說完,目光落在我無名指上空蕩蕩的婚戒位置。
周楠的喉結動了動,轉身走出辦公室,背影像被風吹歪的紙人——就像我們的婚姻,被現實風吹得歪歪扭扭,卻始終舍不得放手,因為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比尊嚴更重要。
深夜的病房隻剩下監護儀的滴答聲。
婆婆終於安靜地睡著了,手上還戴著我給她做的艾草護腕。
我摸著她掌心的紋路,那裡有我教她做手部按摩時留下的紅印。
手機在桌上震動,周楠發來消息:"我在醫院樓下的便利店,給你買了粥"。
——便利店的粥,是我們剛結婚時,他加班晚歸常給我帶的,那時我覺得,隻要有他在,再苦的日子都甜,現在,這句話依然適用。
便利店裡的燈光慘白,他正在加熱飯團,睫毛投下濃重的陰影。
"醫生說,媽手術需要直係親屬簽字......"他的聲音被微波爐的提示音切斷,"其實我早就簽了離婚協議,隻是......"
他沒說下去,把溫熱的粥推給我,自己啃著冷掉的三明治。
離婚協議上的日期,是婆婆住院的前一天,我一直沒敢告訴他,我其實沒簽,因為我知道,婆婆的心願,是我們好好的。
淩晨三點,婆婆突然清醒過來,指著窗外的月亮笑:"小柔,你看,像不像你結婚那天的月亮?"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雲層裡漏出的月光碎成銀箔,想起新婚之夜她偷偷塞給我個紅包,裡麵寫著"祝我的女孩永遠明亮"。
周楠握著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她手背的老年斑,像在撫摸一段滄桑的歲月——這段歲月裡,有我的隱忍,有他的誤解,有婆婆的心疼,還有我們共同度過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