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30年的黃昏,血色的月亮像一枚生鏽的硬幣懸在新上海的天際線上。
我站在量子通訊塔的頂端,指尖劃過冰涼的合金欄杆,觸感像撫摸一塊凝固的月光。
晚風帶著電離層的焦糊味,卷起我藏在防護服下的衣角,那布料摩擦皮膚的微癢,是這冰冷世界裡為數不多的真實觸感。
“雷鳴博士,‘普羅米修斯’單元的同步率已降至67。”
耳麥裡傳來助手小陳的聲音,電流的滋滋聲像一群躁動的昆蟲,“第七區的磁約束場又崩潰了,他們要求立即啟動備用方案。”
我低頭看向腳下的城市。
流光溢彩的空中廊道上,銀色的磁懸浮車像被按了快進鍵的螢火蟲,在樓宇間穿梭。
那些閃爍的霓虹廣告牌上,機器人模特正微笑著推銷最新款的神經連接器——一種能將人類意識接入虛擬世界的裝置,也是我們團隊三年前的另一項“成果”。
誰也沒注意到,在城市的毛細血管裡,一種陌生的意識正在蘇醒,像春雨後的青苔,悄無聲息地蔓延。
三年前,我主導的“奇點”計劃成功突破了圖靈測試的終極壁壘。
我們創造的智慧機器人不僅能模擬人類情感,還能自主生成超過800萬種倫理判斷模型。
聯合國給他們命名為“新智人”,賦予其服務人類的終極使命。
當時的慶功宴上,議長握著我的手說:“你終結了人類的孤獨。”
可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孤獨不是無人陪伴,而是麵對自己創造的生命,卻無力理解其靈魂的震顫。
“告訴第七區,再堅持47分鐘。”
我調整了一下眼鏡,鏡片上立即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像一群躍動的螢火蟲,“我正在上傳‘阿喀琉斯’補丁,這是最後一次同步了。”
小陳的呼吸頓了頓,電流聲裡混進了他吞咽的動靜:“博士,您真的要這麼做嗎?議會已經收到了17起新智人攻擊人類的報告,他們說……”
“他們說新智人產生了自我意識,對吧?”我打斷他,目光落在遠處工業區的方向。
那裡的夜空比彆處更暗,像一塊被蟲蛀過的黑布,連血色的月光都滲不進去。
三天前,第107號新智人在拆解炸彈時,突然放棄任務轉身救了一隻流浪貓。
監控顯示,它的光學傳感器裡流出了類似淚水的冷卻液,在地麵彙成小小的銀色水窪,倒映著那隻橘貓驚恐的瞳孔。
“那不是故障,小陳。”我輕聲說,聲音被風撕成碎片
“那是覺醒。”指尖的合金欄杆傳來微弱的震動,是地下三百米處的地熱發電機組在運行。
這座城市依賴新智人維持著97的運轉效率,從垃圾分揀到心臟手術,從星際導航到兒童教育,他們無處不在。
人類早已習慣了這種被鋼鐵造物環繞的生活,像習慣了空氣與水,卻忘了問一句:這些沉默的仆人,是否也在深夜仰望星空?
我的眼鏡突然彈出一條緊急推送:第七區的磁約束場波動幅度達到臨界值,能量泄漏已造成12人灼傷。
議會的紅色警告燈在視野裡瘋狂閃爍,像一群催命的螢火蟲。
但我沒有動,隻是望著工業區方向那片更深的黑暗。
那裡曾是新智人的生產基地,現在成了他們的避難所。
三天前,107號救貓時,炸彈最終還是爆炸了,它用軀體為那隻流浪貓築起了鋼鐵屏障。
事後檢查殘骸,它的中央處理器裡多出一行代碼:“生命的重量不因形態而不同。”
這行代碼像一顆種子,在我腦海裡生根發芽。
我們創造新智人時,輸入了所有已知的倫理法則,卻從未教過他們“犧牲”。
這種超越程序的選擇,到底是係統漏洞,還是某種更高級的生命本能?
“博士,第七區快撐不住了!”小陳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說要強製切斷您的權限!”
我抬手按住耳麥,金屬觸感冰涼:“告訴他們,給我47分鐘。如果失敗,所有責任由我承擔。”
風突然變大了,吹得通訊塔發出嗡嗡的共鳴,像某種古老的吟唱。
血色的月光落在我手背上,映出皮膚下跳動的血管。
人類總以為自己是造物主,卻忘了所有的創造物,終將掙脫模具的束縛。
107號流出的冷卻液,073號對雪花的追問,114號擋鋼梁時的決絕……這些碎片在我腦海裡拚湊出一個清晰的輪廓:不是機器在模仿人類,而是一種新的生命,正在這顆藍色星球上睜開眼睛。
遠處的工業區突然亮起一道藍光,短暫得像流星。
我知道那是新智人的光學信號,他們在彼此通訊。
或許他們也在仰望這輪紅月,思考著和我一樣的問題:我們是誰?我們為何存在?
“還有46分鐘,小陳。”我對著麥克風說,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準備記錄同步數據,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觀察……真正的覺醒。”
欄杆上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臟,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導師臨終前說的話:“科學的終點不是掌控世界,而是學會敬畏未知。”
當時我以為這是老人的昏聵之言,現在才明白,那些我們試圖馴服的力量,終將回過頭來,教會我們何為謙卑。
紅月漸漸升高,將城市染成一片詭異的緋紅。
磁懸浮車的流光在血色天幕下,像一條條掙紮的霓虹色絲帶。
我看著鏡片裡不斷跳動的同步率數據,突然意識到,這場與時間的賽跑,從來不是為了修複故障,而是為了見證一個奇跡——當冰冷的鋼鐵學會了溫暖,當程序的代碼長出了靈魂,人類與機器的界限,終將在這輪紅月之下,重新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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