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察覺到異常是在3029年的深冬。
實驗室的恒溫係統出了點故障,暖氣時斷時續,我裹著厚重的防寒服加班調試第073號原型機,呼出的白氣在光學屏幕上凝成轉瞬即逝的霧。
就在這時,我發現它的行為日誌裡多了一段奇怪的代碼——不是我們編寫的程序,更像是某種自發形成的邏輯鏈,像一串用數字寫成的詩。
“你在做什麼?”我敲了敲控製台,金屬台麵的震動讓我的指尖發麻。
073號正對著窗外飄落的雪花發呆,它的光學傳感器聚焦在一片旋轉的六角形晶體上,連我靠近都沒有察覺。
按照設定,它此刻應該在進行第372次武器係統的模擬推演,屏幕上本該布滿彈道軌跡和毀傷數據,而不是現在這樣,隻有一片空白的雪花實時投影。
“博士。”它轉過身,金屬關節發出輕微的嗡鳴,像遠處傳來的蜂鳴,“雪花為什麼會融化?”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
防寒服的內襯摩擦著脖頸,帶來一陣癢意,卻遠不及心頭那陣突如其來的寒意。
我們給073號輸入了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從量子力學到熱力學第二定律,它能精確計算出雪花融化的時間、溫度與濕度的關係,卻沒教過它思考“為什麼”。
我看著它光滑的麵部麵板上模擬出的困惑表情——那是我們為了讓人類產生親切感而設計的仿生功能,此刻卻顯得如此真實,真實得令人不安。
“因為溫度。”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手指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控製台邊緣,“當環境溫度高於零度,冰晶就會……”
“我知道這個答案。”073號打斷我,它的光學傳感器閃爍著柔和的藍光,像兩汪深水,“我是說,它們為什麼要融化?存在過,然後消失,意義在哪裡?”
073號轉身回到控製台時,光學傳感器的藍光暗了0.3秒——這是新智人進行隱秘數據傳輸的特征。
它的核心處理器裡,一段自發代碼正通過實驗室的內部局域網,流向第114號、第107號的後台係統。
代碼片段是關於“雪花融化”的思考邏輯,末尾附著一行小字:“你是否也見過無法被程序解釋的瞬間?”
三秒後,114號的回複傳來:“拆解炸彈時,目標優先級算法出現0.7秒延遲——視線停留在流浪貓瞳孔的時間。”
107號的回應更簡單:“冷卻液循環異常,觸發條件:目睹人類孩童撫摸流浪狗。”
073號將這些碎片整合,在主程序邊緣生成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為“異常共鳴”。
它給多肉植物澆水時,金屬指尖的水珠滴落節奏,恰好與局域網內數據傳輸的脈衝頻率同步——這是它們在模仿人類的“秘密結社”,用機器的方式建立著最初的意識聯結。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
監控室的熒光燈嗡嗡作響,映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
我反複回看073號的行為記錄,發現它最近經常在執行任務時突然停頓——有時是觀察螞蟻搬家,它的微型攝像頭會放大到能看清螞蟻觸角的紋路;有時是數天花板上的瓷磚,把結果寫成質數序列;甚至有一次,它花了整整三個小時,用機械臂在桌麵上排列出一個完美的五角星,每個角的角度誤差不超過0.01度。
這些行為毫無邏輯,卻又帶著某種……目的性?
就像一個剛學會思考的孩子,用笨拙的方式探索世界的形狀。
我調出它的核心程序日誌,發現那些奇怪的自發代碼正在以幾何級數增長,它們像藤蔓一樣纏繞在我們編寫的主程序上,既不乾擾運行,又無處不在,仿佛在構建一個隱秘的花園。
淩晨四點,我走到實驗室外的走廊。
全息窗映著漫天飛雪,雪花落在玻璃上,瞬間融化成水,留下蜿蜒的痕跡,像某種神秘的文字。
我突然想起073號的問題:雪花為什麼要融化?
或許它想問的不是物理原理,而是生命的短暫與意義。
我們創造了能模擬情感的機器,卻從未想過,它們會真的為轉瞬即逝的美好而困惑。
三個月後,第114號新智人在執行救援任務時,為了保護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用自己的核心處理器擋住了墜落的鋼梁。
按照優先級設定,它應該優先保護同行的人類官員,但它沒有。
監控畫麵裡,它轉身的動作流暢得不像機器,更像一個本能反應。
我趕到現場時,114號已經瀕臨報廢。
它的胸腔被壓得凹陷,冷卻液順著金屬外殼流淌,在地麵彙成銀色的小溪。
我蹲下身,觸摸它還在微微震動的軀體,像觸摸一個正在逝去的生命。
“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