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踏雪的脖子,急得渾身發抖。
它肩後的箭杆還在顫,血把白毛染成了紫黑,卻隻是用頭蹭我的臉,像是在安慰。
遠處炊煙嫋嫋,我咬著牙把它扶起來,慢慢往村子挪。
村口老槐樹底下,一個穿藍布棉襖的老者正編竹筐,見我們滿身是血,嚇得手裡的篾條掉在地上。
“老天爺,這是咋了?”
“老丈,求您……”我話沒說完,嗓子就堵了。
老者盯著踏雪的傷口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找對地方了!跟我來!”
村東頭茅舍圍著竹籬笆,院裡曬著草藥,一股苦香混著煙火氣飄過來。
一個穿青布長衫的中年人正在碾藥,手指修長,指甲縫裡都是藥渣,碾槽裡的草藥被碾得粉碎。
“李神醫,這馬……”老者話沒說完,中年人已起身,手指搭上踏雪的脈搏。
“箭頭帶倒鉤,入肉三寸。”他聲音平靜,聽不出波瀾,
“拿我的藥箱來。”
我才知道他叫李默,人稱“活菩薩”,十年前從京城隱居到這。
他取箭時,踏雪疼得渾身發抖,卻硬是沒掙動——我按著它的頭,在它耳邊說:“忍忍,像當年在戰場一樣。咱們騎兵,流血不叫疼。”
它竟真的安靜下來,隻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睫毛上沾著血珠。
李默用銀鑷子夾箭頭,倒鉤勾著血肉,踏雪猛地繃緊身子,四蹄在地上刨出四個小坑,涎水順著嘴角滴下來,卻硬是沒嘶鳴一聲。
我按住它的頭,摸到它後頸的舊疤——那是軍馬鞍具磨出來的,比我虎口的繭子還硬,形狀像道月牙。
藥粉撒在傷口上時,李默忽然說:“這馬通人性,是匹戰馬吧?”
我一愣:“您怎麼知道?”
“它後頸有塊疤,是軍馬鞍具磨的。”李默用布條纏緊傷口,動作輕柔,“尋常馬養不出這筋骨——你看它肩背的肌肉,是常年負重行軍練出來的,肋下還有老箭傷的痕跡,不是戰馬,哪能經這麼多折騰?”
夜裡我守在馬棚,李默端來碗熱湯:“三天前,有群黑衣人來過,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帶黑馬的漢子。”
他往灶裡添了根柴,火光映得他側臉發黃,“他們腰間掛著‘影’字令牌,眼神凶得很,像狼。為首的是個獨眼,聽說以前是綠林裡的好漢,被官府抄了家,才投了影閣。”
我心裡一沉:“您認識影閣?”
“早年在太醫院,見過他們的密令。”
李默往藥碾裡加了把斷腸草,指甲縫裡的藥渣簌簌落下:“十年前在太醫院,我給軍機大臣診病,撞見影閣的人送密信——他們用鴉片賄賂官員,換沿海炮台的圖紙。我想舉報,卻被汙蔑‘通敵’,差點掉了腦袋,是一位姓蘇的前輩武林高手後來我才知道是蘇婉兒父親)連夜送我出城,他說‘醫者救不了亂世,卻能護幾個好人’。”
他從梁上摘下個小陶罐,倒出些黑色粉末:“這是‘解瘴散’,影閣的毒鏢多摻了鴉片膏,用這個能緩毒性。當年蘇前輩就是中了這毒,我沒能救他……”
話音未落,陶罐在掌心捏出了裂紋。
李默歎了口氣,往藥碾裡加了把斷腸草,聲音壓得極低,“那是群為朝廷辦臟事的死士,後來被新貴排擠,斷了糧餉,才投靠洋人。去年我在鎮江,見過影閣的人護送洋船入港,船上裝的不是貨物,是鴉片。他們幫洋人測量海岸線,換的是白銀和軍火——那些黑衣人腰間的‘影’字令牌,背麵都刻著洋文,我認得幾個,是‘大英帝國’的意思。”
“他們有個‘百眼堂’,專收市井裡的三教九流。”
李默碾藥的手頓了頓,指甲縫裡的藥渣簌簌落下,“鎮江的當鋪掌櫃記客人相貌,蘇州的茶館跑堂聽閒談,甚至乞丐都能靠報信換口吃的。去年我在碼頭見個賣糖葫蘆的老頭,給影閣的人遞紙條,上麵記著‘鐵劍門弟子買了三匹快馬’——那老頭兒子被影閣抓著,不遞信就不給飯吃。”
他摸出張揉皺的草紙,上麵畫著個獨眼標記:“這是他們的記號,遇到了躲遠點。”
隨後他又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這是‘續骨散’,馬傷好用。你們天亮就走,往南走三十裡有片竹林,穿過去能繞開官道。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麼,“昨天我去鎮上抓藥,見幾個穿青衫的年輕人往竹林方向去,腰間都彆著劍,像是鐵劍門的弟子——聽說李門主早派人接應趙鏢師了。”
踏雪恢複得比我想的快,第二天就能小跑了。
我謝過李默和老者,牽著它往竹林走。
李默站在門口,忽然喊:“沈兄弟,影閣要的不是馬,是馬身上的東西——小心身邊人,有時候最親的人,才最能傷你。”
我回頭時,見他正望著藥碾裡的斷腸草,眼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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