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麥穗尖上結出細小的青銅珠，趙小麥踩著露水走向祠堂。昨夜菌絲化的右手此刻泛著青苔色，皮下隱約有白色絲狀物遊動，像揣了團會呼吸的蠶繭。她刻意繞開那片被青銅拖拉機犁過的麥田——倒伏的秸稈間滋生出墨綠色苔蘚，拚湊出1983年的工分表圖案。
村口老槐樹的氣根垂得更低了，須尖觸到地麵便開出發熒光的藍花。王瘸子蹲在樹根處卷煙，火光映出他左手指縫間的菌絲脈絡，那些白色細絲正沿著葉脈狀皺紋緩慢爬行。"昨夜的菌絲郵差..."他剛開口，樹冠突然抖落陣帶郵戳的槐花，每片花瓣背麵都用蠅頭小楷寫著"四月八日"。
六奶奶的桃木劍插在祠堂門檻石縫裡，劍柄纏滿新抽的嫩綠藤蔓。老太太盤腿坐在青石板上剝蓮子，腳邊火盆煨著混入艾草的朱砂，騰起的紫煙在空中勾出殘缺的卦象。趙小麥注意到，每顆蓮子芯都嵌著微型青銅齒輪，落地時滾動的軌跡恰似陳招娣的菌絲殘影。
異鄉客在曬穀場邊緣支起黃銅望遠鏡，鏡筒對準的卻是虛空。他中山裝下擺沾滿夜露，青銅臍帶從第二顆紐扣孔鑽出來，末端係著枚生鏽的供銷社鑰匙。當趙小麥走近時，望遠鏡突然自動轉向，鏡片裡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1983年暴雨中的老磨坊——石磨縫隙滲出泛著桐油味的乳汁，在泥地上彙成"活賬本在東廂房"的血書。
祠堂飛簷上的脊獸開始滴水，水珠墜入天井的青磚便綻開菌絲花。趙小麥踩過那些短暫盛放的白色絨球，發現東廂房的門環變成了青銅胎兒手掌。握住門環的瞬間，菌絲順著手腕血管遊進心臟，耳邊炸響陳招娣的囈語："勞動模範獎狀後麵..."
廂房梁柱上垂掛著二十年前的蛛網，每根蛛絲都串著褪色工分券。趙小麥掀開黴變的獎狀框，牆皮剝落處露出個青銅投幣口。異鄉客的鑰匙插入鎖眼時，整麵牆忽然泛起水波紋，1983年的光影從漣漪中心漫出來——穿藍布衫的陳招娣正踮腳往牆縫塞油紙包，月光透過窗欞把她影子拉長成菌絲狀。
"要下雨了。"六奶奶的聲音驚散幻象。趙小麥回頭望見祠堂天井聚起翡翠色的雲，雨滴未落先帶出麥芽糖的甜腥氣。王瘸子突然指著西牆驚呼，黴斑在磚麵洇出胎兒輪廓，臍帶部分正是當年刷的計劃生育標語。
異鄉客的青銅臍帶突然繃直，拽著眾人往村後蘆葦蕩去。白茫茫的蘆花深處立著座青磚小屋，門楣上"婦幼保健室"的漆字被苔蘚啃噬成"母幼寶室"。推門瞬間，八十年代的氣息撲麵而來——搪瓷盤裡的手術器械生著晶藍鏽斑，藥櫃玻璃映出無數個菌絲化的陳招娣在配藥，而牆角那台胎發電報機正自動吐出帶麥芒的紙帶。
趙小麥的菌絲右手不受控地伸向發報機，指尖觸鍵的刹那，蘆葦蕩掀起銀白色的浪。十萬株蘆葦同時彎腰，穗尖在風中劃出摩斯密碼，破譯後的訊息竟是下一卷預告："九月霜降時，1991年的b超機將在打穀場顯形"。
暮色染紅菌絲小花時，第一隻夜鷺掠過青銅拖拉機留下的溝壑。趙小麥坐在老槐樹下，看夕照把麥田暗碼染成琥珀色。皮下遊走的菌絲此刻變得溫順，像在靜脈裡編織某個塵封的日期。異鄉客在祠堂簷角掛起青銅風鈴，鈴舌是枚帶齒痕的避孕環，晚風經過時吹響的分明是83年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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