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輕觸蘆葦尖的黎明，打穀場結滿蛛網狀的冰晶。趙小麥嗬出的白氣在空中懸成青銅珠簾，簾幕深處浮著1991年的日曆殘頁。她菌絲化的右手攏在粗布袖中，皮下透出螢火蟲般的幽藍脈絡，像揣著半闕未寫完的宋詞。
村東頭老磨坊的轉輪突然逆時針旋轉，碾碎沉積三十年的月色。碾槽裡湧出的不是米粉，而是泛著桐油香的舊報紙碎屑，王瘸子用菌絲纏繞的竹帚輕掃，碎屑便自動拚成《b超操作規範》第一章。晨風掠過時，紙頁間鑽出嫩綠藤須，卷住六奶奶桃木劍墜著的五銖錢，叮咚聲驚散瓦簷下的白霜。
異鄉客的中山裝換成靛青棉袍，青銅臍帶隱入盤扣縫隙。他立在打穀場邊緣調試那台顯形的b超機，顯示屏邊框生出晶簇狀鏽斑，探頭線纜上蜷著新織的蛛網。當第一縷晨光切開霧靄時，螢火蟲群突然從蘆葦蕩騰起，在探頭上空拚出胎兒心跳的波形圖。
"霜信到了。"六奶奶將艾草灰撒向冰麵，灰燼觸地即綻成霜菊。趙小麥俯身細看，每片花瓣都是微型b超影像，記錄著不同年月子宮內的秘密。最靠近鞋尖的那朵霜菊裡，她望見自己未出世的妹妹——胚胎旁躺著台微型青銅拖拉機，車燈照著宮壁上用羊水寫的工分賬。
打穀場中央的柴垛突然簌簌作響。陳年稻草自動編結成產床模樣，床腿生出菌絲根須紮入凍土。異鄉客的探頭剛觸到草床，顯示屏便飄起1991年的雪——雪幕中有穿白大褂的影子正往b超機灌裝麥乳精，造影劑流淌成泛黃的《準生證審批表》。
王瘸子突然指著東南天驚呼。啟明星墜入老槐樹冠，在枝椏間卡成青銅色光斑。樹皮皸裂處滲出帶著鐵腥味的乳汁，順著樹紋流成《超生罰款條例》第十七條。趙小麥用菌絲右手接住一滴，乳汁在掌心凝成胎發戒指，內圈刻著"九月廿四日亥時三刻"。
蘆葦蕩深處傳來搖籃曲。菌絲陳招娣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懷中繈褓用《孕產婦勞動保護規定》文件縫製。當她走近b超機時，顯示屏突然劇烈閃爍，1991年的雪崩裂成無數病曆碎片。趙小麥看見自己的母親躺在造影畫麵裡，宮腔映出祠堂飛簷的倒影，瓦當上蹲著十二隻青銅計生員雕像。
異鄉客的棉袍下擺突然無風自動，青銅臍帶遊蛇般纏住b超機電源線。霜地裂開細縫，鑽出成串帶郵戳的膠囊藥板，每粒藥片都封存著不同年份的晨昏線。趙小麥拾起一粒對準朝陽，望見1991年的赤腳醫生正往井水投避孕藥，藥片溶解成蝌蚪狀的工分碼。
正午時分，打穀場冰麵開始分泌黏液。王瘸子菌絲化的左掌按在冰上，白色脈絡瞬間將冰層染成毛玻璃狀。b超探頭滑過之處，冰下浮現出檔案室場景：鐵皮櫃裡鎖著的不是文件，而是泡在麥芽糖漿裡的子宮模型，輸卵管內嵌著微型青銅算珠。
暮色將合時，六奶奶的桃木劍挑著盞南瓜燈走來。火光透過霜晶折射在b超屏上，映出段殘缺的監控錄像：1991年的陳招娣正在銷毀某份特殊接生記錄，碎紙機吐出的紙屑落地即生根，長成今夜搖曳的蘆葦。當鏡頭轉向碎紙機內部時，趙小麥的呼吸幾乎停滯——刀片上纏著串青銅臍帶，末端係著她童年戴過的長命鎖。
第一片真正的霜降在趙小麥睫毛上時，b超機突然發出冰裂般的啟動聲。探頭自動懸停在菌絲右手上方，顯示屏泛起羊水般的波紋。十萬根蘆葦同時彎腰，在霜地上書寫檢查結論："宮內見單活胎，胎心同步青銅拖拉機轟鳴聲，胎盤附著處可見1991年工分賬本回聲增強"。
異鄉客的棉袍覆滿白霜，青銅臍帶正將b超圖像轉化為摩斯密碼。打穀場邊緣的稻草人突然抬手，指縫間垂下由避孕環串成的風鈴。晚風經過時，鈴舌輕叩鏽跡斑斑的《生育證》鐵皮，奏出的竟是陳招娣失蹤前夜吟唱的采菱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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