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指著青梧怒聲斥罵,說她是個毀滅傳承的罪人。
青梧不辯解,不反駁,隻靜靜地看著那些典籍化為飛灰。
待到火焰熄滅,她伸手掬起一捧尚有餘溫的灰燼,迎風一撒。
黑色的灰燼紛紛揚揚,落入盲壤的土地,再無蹤跡。
那一夜,久未有過異動的田靈,在廣袤的土地下,突然集體發出了輕微的顫動,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麵,蕩開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盲壤中心,那株沈硯留下的、曾被認為再無生機的細芽,竟在深夜裡,再度開出了一朵花。
依舊是無色透明的花瓣,卻在綻放的瞬間,讓百裡之內所有熟睡的耕者,同時在夢中聽到了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旋律。
那旋律沒有歌詞,隻有最純粹的音調,像是土地的呼吸,像是禾苗的拔節。
雲棲也在夢中。
她無意識地跟著那旋律哼出了半句,隨即猛然驚醒。
窗外月色如水,萬籟俱寂。
可她屋前的那一圈泥土,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翻動過,變得異常鬆軟,散發著新鮮的芬芳。
又過了數日,一個輪耕的少年在村外的一片荒地上試種新糧。
那片地是出了名的“白板地”,種什麼都不活。
少年已經失敗了九次,但他還是不肯放棄。
旁人路過,都笑他蠢,說他異想天開。
少年漲紅了臉,對著那些嘲笑他的人吼了回去:“我又沒指望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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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少年獨自跪在那片失敗了九次的田裡,對著腳下死寂的泥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我不管他們怎麼說……你要是能活,我就天天來給你扒草,天天來陪你說話。”
次日清晨,少年再去看時,竟發現那片被他翻了無數遍的土地中央,破土鑽出了一株纖細的嫩芽。
那不是他種下的任何一種糧種,而是一株野生的、從未見過的九瓣花變種,葉片邊緣帶著一圈淡淡的金色。
少年愣住了,隨即抱著那株脆弱的芽苗放聲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執拗都哭出來。
雲棲恰好路過。
她沒有上前安慰,隻是默默地走到田邊,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裡的土溫。
然後,她對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說:“它不是聽你話才活的,是聽你心。”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少年沒有注意到,在她轉身的瞬間,一片燒焦的陶片從她的袖中悄然滑落,掉在田埂的草叢裡。
陶片上,曾用古老的文字烙印著“守苗調”的曲譜,如今烈火焚燒,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耕”字輪廓。
她終究,沒有把它帶走。
三年後,一批新的孩童在村口那塊無字碑前追逐嬉戲。
一個孩子跑累了,靠在石碑上,好奇地問身邊的同伴:“喂,他們說,以前真有個叫雲棲的人嗎?”
另一個孩子搖了搖頭,隨手拔起一根草莖,熟練地在指間打了個結:“不知道。但我知道,鋤頭要斜著插進土裡四十五度,不然會傷到作物的根。”
風吹過廣袤的原野,田間地頭,萬千新一代的耕者揮舞著鋤頭,翻開沉睡的土地,如一層層湧動的浪。
無人再念誦繁複的咒言,也無人再朝拜任何碑石。
而每一寸被喚醒的泥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回答著那個已經不再重要的問題。
當追問不再需要答案時,傳承,才算真正地完成了。
雲棲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那場幾乎耗儘她心神的大火,終究還是留下了一絲寒意,無聲無息地鑽進了骨頭縫裡。
她攏了攏單薄的衣襟,目光越過窗欞,望向遠處學堂後園的方向,眼神裡沒有了過往的沉重與釋然,隻剩下一種近乎於本能的、對暖意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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