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妝奩上明明滅滅,青禾正拾掇著散落的珠釵,低歎:“世子這樣的人,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懂,草芥人命這四個字。”
溫照影執鏡的手頓了頓,鏡中映出她平靜的眉眼。
“他不是不懂,”她用絨布細細擦著鏡沿,“隻是聽不進罷了。”
話音未落,窗外卷起一陣疾風,豆大的雨珠砸在窗紙上,劈啪作響,轉眼就成了瓢潑之勢。
更漏滴答,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些惶急:“夫人,世子還在庭院裡坐著,下這麼大雨,小的也不敢上前……”
“知道了。”
管家無奈,隻能躬身退下。房門關上的瞬間,房間裡又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窗外嘩嘩的雨聲。
青禾看著夫人明明在看書,手指卻在書頁上無意識地摩挲著,歎了口氣。
她跟在溫照影身邊這麼多年,怎麼會看不出來,夫人嘴上說得硬,心裡卻未必真的不在意。
青禾探了探口風:“夫人,姑爺怕還是在氣您呢,故意的。”
“他氣,最好氣到把我休了才好。”
青禾嚇了一跳,剛要勸,就見溫照影重新拿起書,目光卻飄向了窗外,顯然是沒把自己說的話當真。
銅壺裡的水一滴一滴往下墜,敲在玉盤裡,聲聲清晰。
約莫過了半刻,她忽然起身,取油紙傘。
“夫人?”
“去看看。”
積水漫過石階時,溫照影看見了那個身影。
顧客州仍坐在石凳上,天青色的錦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身體的輪廓。
他低著頭,長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肩膀微微聳動,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像一尊被雨水澆透的玉像。
雨勢太大,她把傘麵壓得極低,幾乎要碰到他的頭頂。
溫照影站了片刻,他才緩緩抬頭。
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許是燒的。
那雙總是帶著戾氣的眼睛,此刻竟空茫得不像樣。
“夫人?”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尾音卻輕輕揚了揚,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溫照影沒說話,彎腰去拉他的手。
指尖剛觸到他的皮膚,便被燙得縮了縮——他發燒了。
“起來。回屋裡去。”她的聲音依舊很輕。
他竟乖乖地跟著起身,剛站直便晃了晃,下意識地往她身上靠。
溫照影被他壓得踉蹌半步,卻伸手穩穩扶住了他的腰。
隔著濕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還有他微微發顫的肌肉。
“彆動。”她輕聲道,扶著他往回廊走。
他的頭輕輕靠在她肩上,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窩,混著雨水的涼。
“他們都怕我,”他忽然喃喃道,像在夢囈,“隻有你不怕。”
溫照影的唇抿了抿。
他又說,語無倫次:“我就是……氣。”
“我錯了……”
“他們都順著我……隻有你……”後麵的話被雨聲吞了去。
他渾身燙得像團火,卻乖順得不像話,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青禾想上來幫忙,被溫照影用眼神製止了。
往回廊走的路很短,卻像走了很久。
雨砸在傘上,隔絕了周遭的一切,隻剩下他滾燙的體溫,和他攥著她袖口的、微微發顫的手。
這場雨讓兩個都在硬撐的人,終於有了一個低頭的理由。
將顧客州安置到床上時,他還攥著她的袖口不放。
醫師診過脈,說是燒得厲害,需得有人時時用溫水擦身降溫。
府中有無姨娘,隻能也隻有她這個世子妃可以。
青禾要留下,溫照影搖搖頭:“你去備些薑湯。”
燭火昏昏,映著他燒得發紅的臉。
他睡得不安穩,眉頭緊蹙,像是在做什麼噩夢,嘴裡斷斷續續地念著些什麼。
溫照影拿起帕子,蘸了溫水,擦拭著他的額頭、手心。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很緊。
“彆走。”他閉著眼,聲音模糊,帶著一絲哀求,“求你。”
“說得好像我走得了似的。”溫照影呢喃,把他的手脫開,繼續擦拭。
深夜。
帳頂的流蘇晃了晃,顧客州猛地睜開眼。
床邊矮凳空著,燭火在案頭跳得孤寂,藥碗餘溫未散。
他撐著身子坐起,太陽穴的鈍痛讓他蹙緊眉,啞聲低喚:“溫照影?”
回聲撞在牆上,碎成零星的空落。
也是,她此刻怕是早回了自己院子,連多看他一眼都嫌煩。
顧客州躺回枕上,心口那點悶堵竟比頭痛更甚。
耳光的脆響仿佛還在耳畔,他想不通,她怎麼能對他下那樣的手。
門軸輕轉時,他幾乎是立刻抬了眼。
溫照影端著冰糖雪梨進來,甜香漫過門檻,她將碗擱在小幾上,指尖碰了碰藥碗:“藥涼了,我去熱。”
顧客州盯著她袖口沾的落梅,那是他讓人特意移栽到她院裡的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