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虎愣了愣,忽然撓著頭笑起來:“少將軍說笑了!末將這就去傳令!”
周圍的老兵痞們見氣氛鬆了,也紛紛圍上來。
有個豁了門牙的老兵遞過一囊酒:“將軍方才那身手,倒有老將軍年輕時的影子!嘗嘗這個,關外的燒刀子,夠勁!”
江聞鈴接過來,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燒得喉嚨發燙,他卻笑出聲:“比京城的女兒紅烈多了。”
“那是自然!”程虎湊過來,探聽,“將軍年紀輕輕有這本事,莫不是打小就跟著老將軍練?”
“談不上。”
江聞鈴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想起兒時在破廟被搶窩頭的日子,那時練的不是章法,是保命的野路子。
“不過是挨過幾次揍,就學會躲了。”
這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先前的隔閡消了大半。
“少將軍今日剛到,不得來個烤全羊慶賀一下?今晚篝火生得旺旺的!”眾人紛紛起哄,江聞鈴笑著點頭。
夜幕像塊浸了墨的粗布,往戈壁上一罩,篝火就成了最亮的星。
全羊架在火上,油珠滴進炭裡,“滋啦”一聲炸開,混著孜然的香飄得老遠。
程虎用匕首割下塊最嫩的羊腿,往江聞鈴手裡塞:“少將軍嘗嘗!這可是剛宰的羯羊,比京城的廚子烤得香!”
江聞鈴咬了一口,油汁順著下巴往下淌,他抬手一抹,倒顯出幾分少年氣。
篝火的光在他臉上跳,烤的連通紅,夜晚的西北一下冷了,此刻也熱了。
“彆看程虎大馬金刀,當年在老家,有個相好的姑娘,送他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他揣在懷裡磨得隻剩個角兒!”
程虎脖子一紅,往老馬夫背上捶了一拳:“你個老東西!就你話多!”
他抓著羊骨啃了兩口,忽然歎口氣:“那姑娘後來嫁了鄰村的木匠,前年托人帶信,說生了對雙胞胎,胖得很。”
篝火邊忽然靜了靜。
江聞鈴捏著羊骨的手頓了頓。
“所以啊,”程虎把啃淨的羊骨往沙裡一扔,直愣愣地瞅著江聞鈴,“少將軍您年輕,總有惦記的人吧?”
老馬夫跟著點頭,眼裡的紅絲在火光下更顯:“是啊,我那口子當年送我出門,說等我掙夠了錢,就給她買支銀步搖……一晃都十年了。”
“少將軍不知道,你彆看你爹和夫人如膠似漆,早些年時候,侯爺可都是跟我們混一塊的!夫人那叫一個苦啊!”
“聽說後來少將軍給丟了,夫人險些要自儘,侯爺這才請假歸京。”
江聞鈴的心驟然酸了,難怪母親……
他把羊骨放下,往火堆裡添了塊柴。
火星“劈啪”往上躥,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
他想起溫照影,想起她站在繡坊門口送他。
鬢邊的珍珠步搖被風吹得輕輕晃,像在說“一路小心”。
“哪有,這的風沙,不養嬌花。”他低低地說,聲音被火舌卷了卷,散在風裡。
程虎和老馬夫都直了眼,連啃羊腿的士兵都停了動作,等著他往下說。
江聞鈴卻笑了,抓起酒囊灌了一大口,燒刀子的烈氣頂得他眼眶發熱。
他忽然低笑一聲:“明年三月,我替你們向上麵請旨,換防時給你們多批半個月假。”
“真的?”程虎眼睛瞪得圓。
“自然。”他拍了拍程虎的肩,“我也得回去看看。”
看看母親,看看她。
夜風卷著沙礫過來時,程虎正吆喝著讓弟兄們去準備明日的操練,老馬夫哼著跑調的江南小調,往夥房去了。
至於那句沒說出口的“有”,就讓風沙替他藏著吧。
這些守著邊關的漢子懂,有些惦記,不必說透,隻消記在心裡,就能抵過三千裡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