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山依舊沉默,黑石堡在連綿數日的大雪覆蓋下,更顯蒼涼死寂,如同一座巨大的白色墳墓。寒風卷著雪沫,在斷壁殘垣間穿梭嗚咽。
這一次,東野軒和阿爾忒彌斯並非孤身前來。他們身後跟著四名巡察行軒最精乾、身手最利落的捕快,皆身著與雪地同色的偽裝鬥篷,口鼻蒙著厚布,眼神銳利如鷹隼。每個人都配備了強弩、短刃和攀爬工具,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目標,堡內深處,刀疤臉守衛的‘禁地’。小心機關陷阱,留意一切異常痕跡。”東野軒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依舊清晰冷冽。武士刀“青霜”斜挎在背,刀柄上的紅纓在雪色中格外刺目。
阿爾忒彌斯微微頷首,那雙在雪夜裡更顯幽綠的眸子掃視著前方。她如同最靈巧的雪狐,率先沿著上次探查發現的路徑,避開可能存在的明暗哨位雖然此刻已被大雪和撤離掩蓋),悄無聲息地向堡內核心區域潛去。她的身影在殘垣斷壁間時隱時現,每一次停頓都精準地落在陰影或雪堆之後。東野軒等人緊隨其後,保持著緊密而無聲的隊形。
穿過坍塌的主堡大廳,繞過被積雪半埋的舊校場,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堡內最深處、倚靠山壁而建的一片相對完整的建築群。這裡的地勢更高,風雪更大,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與彆處不同的、混合著鐵鏽、焦炭和某種刺鼻化學品的淡淡氣味——正是周平描述中刀疤臉嗬斥不許靠近的區域!
阿爾忒彌斯在一堵看似厚實、布滿苔蘚和冰掛的巨大石壁前停下。她伏低身體,指尖拂開石壁根部厚厚的積雪和枯藤,露出下方一塊顏色略深、邊緣異常規整的巨石。巨石與山壁的結合處,有幾道極其細微、被反複摩擦的痕跡。
“入口在這裡。”她低聲道,聲音被風雪吞沒大半。
兩名擅長機關的捕快立刻上前,仔細檢查巨石周圍的縫隙和地麵。果然,在巨石底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偽裝成苔蘚的機括觸發點和幾根幾乎被凍僵的、連接著地底拉發弩的細線!他們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工具解除機關,動作嫻熟而謹慎。
巨石被合力推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濃烈、混雜著金屬腥氣、煤煙和血腥味的渾濁熱浪撲麵而來!
洞內是一條向下傾斜、人工開鑿的粗糙甬道。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著已經熄滅的火把,地上散落著煤渣和零星的黑色礦石碎塊墨雲石)。甬道儘頭,是一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木門,門鎖已被破壞。
推開木門,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深藏山腹的巨大石室!顯然經過加固,頂部有粗大的原木支撐。石室內部一片狼藉,顯然經曆了匆忙的撤離和破壞性的清理。
私鑄軍械的痕跡:巨大的熔爐雖然冰冷,但爐膛內殘留著大量墨雲石的碎塊和未燃儘的焦炭,爐壁上凝結著厚厚的、暗紅色的礦渣。幾個傾倒的巨大水槽裡結著冰,水裡混雜著黑色的油汙和金屬碎屑。地麵上散落著斷裂的砂輪、扭曲的鐵鉗、幾把破損的鐵錘,以及…大量生鏽、尚未完成打磨的軍械部件!有斷裂的矛頭、變形的甲片、扭曲的刀條…這些部件雖然粗糙且鏽蝕嚴重,但形製明顯模仿軍中製式,卻又不儘相同,帶著一種粗劣的仿造感!絕非正規軍器監出品!
帶血的軍布:在石室一個傾倒的破舊木箱旁,阿爾忒彌斯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幾片散落在煤灰中的布片。她蹲下身,用鑷子小心夾起。布片顏色灰撲撲,質地極其粗糙厚實,正是遼西邊軍舊製式軍服所用的粗麻棉混紡布料!其中最大的一塊布片上,一片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觸目驚心的陳舊血跡,如同一個無聲的控訴!
“大人!找到了!”一名捕快壓抑著激動,將一件鏽跡斑斑、尚未成型的半截胸甲殘片和那幾片染血的軍布,小心地用油布包好。
東野軒環視著這個曾經熱火朝天、如今卻死寂冰冷的私鑄軍械作坊,眼神冰冷如鐵。墨雲石、熔爐、私鑄軍械、帶血的舊軍布…王景山聽到的“鐵器聲”,他撿到的“帶血的軍布”,所有的線索,在此刻彙聚成無可辯駁的鐵證!
“撤!”東野軒果斷下令。此地不宜久留。眾人迅速退出石室,小心地恢複洞口巨石的偽裝去除觸發機關),抹去雪地上的痕跡。
就在撤離至黑石堡外圍亂石坡時,阿爾忒彌斯突然停下腳步,蹲在一處被新雪覆蓋了大半的岩石旁。她拂開薄雪,露出下方幾道非常模糊、幾乎被風雪抹平的足跡。足跡很深,步幅很大,方向雜亂,但隱約指向東北方。
“不止一人…離開時間不長…負重…”阿爾忒彌斯低聲分析,幽綠的眸子在雪夜裡閃爍,“方向…東北。那邊是…遼西駐防軍大營所在的區域。”
她站起身,迎著凜冽的寒風,極目遠眺東北方向。風雪茫茫,天地一色。但在那視線的儘頭,地平線的輪廓線上,隱約可見連綿起伏的、如同巨獸脊背般的營盤壁壘輪廓——遼西駐防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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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東野軒沒有絲毫猶豫。眾人頂著風雪,沿著那幾乎消失的足跡痕跡,向著軍營方向追蹤而去。風雪極大,掩蓋了大部分蹤跡,但阿爾忒彌斯憑借著超凡的目力和追蹤本能,總能從雪窩的細微凹陷、岩石上不易察覺的刮蹭、或是折斷的枯枝中,找到那夥人撤離的蛛絲馬跡。
追蹤持續了近一個時辰,距離軍營外圍的警戒哨卡已不足五裡。在一片背風的、稀疏的枯樹林邊緣,阿爾忒彌斯再次發現了關鍵線索——幾處被刻意用雪掩蓋、但下方泥土明顯翻動過的新鮮痕跡,旁邊還有淩亂的車轍印與黑石堡外發現的一致)和…幾滴灑落在雪地上、尚未完全凍結的暗紅色斑點!
“血跡!”阿爾忒彌斯眼神一凜。這很可能是趙魁手下在黑石堡遇襲時受傷者留下的!血跡和車轍最終消失在樹林邊緣,指向不遠處一個依山而建、有簡陋柵欄圍起的小型屯所。屯所位置隱蔽,炊煙嫋嫋,隱約可見人影晃動,看起來像是軍營外圍負責屯田或後勤的輔兵駐地。
“屯所…”東野軒看著那處看似尋常的駐地,眼神卻銳利如刀。趙魁一夥人,最後消失的蹤跡,就指向這裡!這絕非巧合!
帶著沉甸甸的物證和更令人心悸的發現,東野軒和阿爾忒彌斯回到了巡察行軒。那半截生鏽的私鑄胸甲和染血的舊軍布片被鄭重地放在穆之的書案上。
“大人,確認無誤。黑石堡深處藏著一個規模不小的私鑄軍械作坊,以墨雲石為耐火材料。撤離匆忙,但殘留的部件和染血的舊軍布是鐵證。趙魁一夥最後撤向軍營外圍東北方向五裡處的一個屯所。”東野軒聲音凝重地彙報。
穆之的手指輕輕拂過那粗糙冰冷的胸甲殘片和血跡暗沉的布片,眼神深邃如淵。書房內炭火溫暖,氣氛卻降至冰點。
“遼西駐防軍…李崇義將軍…”穆之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李崇義,鎮守遼西邊陲近十載,以治軍嚴謹、令行禁止、剛正不阿著稱。他麾下的遼西軍,是朝廷抵禦北狄鐵騎的重要屏障,軍紀嚴明,素有威名。這樣一位功勳卓著、聲名赫赫的邊軍大將,他的防區之內,怎會出現黑石堡這樣膽大包天的私鹽中轉站和私鑄軍械作坊?而且,趙魁那夥凶悍的亡命之徒,最後消失的地點,竟然指向軍營外圍的屯所?
這背後意味著什麼?
是李崇義將軍治下不嚴,被宵小之徒鑽了空子?
還是…這位以鐵血著稱的將軍本人,也卷入了這驚天陰謀之中?
私鹽盜賣所得巨資,用來支撐私鑄軍械…他們想做什麼?裝備私兵?圖謀不軌?
若真如此,那景山鹽鋪的滅門,就不僅僅是為了掩蓋官鹽盜賣,更是為了掐滅任何可能暴露這足以抄家滅族、動搖國本的謀逆大罪的火星!
張師爺張顯宗,這個看似八麵玲瓏的知府師爺,他在這張彌天大網中,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是李崇義在地方上的代理人?還是…另有其人?
窗外,風雪似乎更急了,嗚咽的風聲如同金戈鐵馬,敲打著窗欞。書案上,那染血的舊軍布和冰冷的私鑄軍械殘片,在燈下散發著不祥的光芒。將軍的影子,如同窗外墨雲山巨大的輪廓,沉甸甸地壓在連化城的上空,也壓在每一個追尋真相者的心頭。風暴的核心,正從陰暗的黑石堡,轉向那壁壘森嚴、代表著朝廷武力的遼西駐防軍大營。前方的路,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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