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行軒凝重的推演場):後堂的暖爐炭火依舊燃著,卻再也無法驅散眾人心頭的寒意。空氣中彌漫著沉水香也無法完全掩蓋的、從玉麵閣帶回來的血腥氣。門窗緊閉,光線有些昏暗,所有無關人等已被屏退。一張巨大的連化城簡圖鋪在中央桌案上,天字號房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穆之負手立於圖前,背影挺拔如鬆,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阿爾忒彌斯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靜立窗邊,銀眸低垂,似在複盤每一個細節。東野軒抱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環首刀,倚在門框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門外庭院,肌肉微微繃緊,仿佛隨時準備撲殺獵物。慕婉兒麵前攤開驗屍格目,秀眉微蹙,指尖劃過一行行冰冷的數據。王景明則顯得有些焦躁,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不時瞟向門外,仿佛那帶著腐臭味的泥土線索正勾著他的魂。
連化城街巷市井渾濁的暗流):城南,“烏衣巷”一帶。這裡是連化城陽光最吝嗇的角落,汙水橫流的狹窄巷道如同迷宮,兩側是歪歪斜斜的窩棚和低矮的土房。空氣中常年混雜著劣質燒酒、腐爛菜葉、廉價脂粉以及那股特有的、源自旁邊臭水溝的、令人作嘔的腐泥腥臭。三教九流在此彙聚:落魄的江湖客、偷雞摸狗的扒手、走投無路的流民、以及那些在灰色地帶討生活的消息販子。這裡是王景明的“獵場”。
玉麵閣屋頂寒風中的蛛絲馬跡):凜冽的寒風在高處更顯囂張,呼嘯著卷過連綿的琉璃瓦頂,將昨夜新落的薄雪刮得紛紛揚揚。阿爾忒彌斯單薄的身影在冰冷的瓦片上移動,如同雪地裡的靈狐,輕盈無聲。腳下的琉璃瓦堅硬、光滑,覆蓋著一層薄霜,稍有不慎便會滑落深淵。她銀灰色的眼眸在慘淡的天光下,閃爍著非人的專注與銳利。
慕婉兒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她將驗屍格目推到穆之麵前:
“死者李萬鵬,致命傷確係咽喉處單一刀傷所致。凶器為極薄、極鋒利的單刃短刃,刃長約四寸,刃寬不足半指,形製類似特製的加長柳葉飛刀或精工剃刀。傷口由下向上斜切,切入角度與深度顯示,施力點高於死者咽喉,且凶手發力方向為自上而下斜拉,力道迅猛精準,瞬間切斷氣管、血管及部分頸骨。”
她頓了頓,指尖指向格目上繪製的傷口示意圖:“傷口最深點位於頸前偏左,向外上延伸至右側,形成典型的‘左上右下’斜切麵。結合天字號房梁上發現的新鮮噴濺狀血跡,以及東野校尉發現的繩索勒壓、摩擦痕跡的位置——正對傷口正上方——可以斷定:凶手行凶時,身體姿態低於房梁高度,且高於死者咽喉位置,同時處於死者身體左側前方。最符合此姿態的,便是——”慕婉兒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倒懸於房梁之上,左手持刃或右手持刃但身體有特殊扭轉),自左上方斜向右下方揮刀割喉!”
“一擊斃命,乾淨利落,死者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呼救。”她最後補充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這份驗屍結論,如同冰冷的鐵鏈,將凶手的殺人姿態牢牢鎖定。
東野軒接口,他走到中央,魁梧的身軀帶著一種實戰者的篤定:
“婉兒所言極是。尋常飛賊,縱有‘踏雪無痕’、‘壁虎遊牆’的絕頂輕功,也絕難做到懸停房梁、瞬間發力殺人而不留明顯痕跡。輕功講究的是‘借力卸力’、‘身輕如羽’,發力時需有穩固支點,而懸空狀態下,尤其是倒懸,極難爆發出如此精準致命的切割力道。更重要的是——”
他走到模擬房梁位置由兩把椅子架起一根木棍代替),用手指模擬繩索勒壓:“要在梁上留下那般清晰、深陷的平行勒壓痕和摩擦痕,必須借助堅固的繩索進行懸吊和借力!繩索承受的不僅是凶手自身的體重,還有那致命一擊帶來的巨大反衝力!這種力量作用在積塵的梁木上,必然留下無法徹底清除的痕跡,就像在雪地上拖拽重物,痕跡是抹不掉的。真正的頂尖飛賊,殺人講究‘來無影去無蹤’,絕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拴馬樁’痕跡。此凶手的輕功或許不差,但絕非僅靠輕功行事,他依賴了工具——結實的繩索和可靠的固定點,而且停留的時間雖短,卻足夠完成那致命的一刀並留下血跡。”東野軒的結論斬釘截鐵,徹底否定了單純依靠輕功完成此案的假設。
“若是大宗師了?”阿爾忒彌斯一臉狐疑地反駁道,似乎對婉兒的說法並不完全認同。
婉兒見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大宗師要殺個人,那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麻煩啦!他們的實力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舉手投足之間都蘊含著無儘的威力。殺個人對於大宗師來說,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就在這一刹那間,那幾個人仿佛突然被一道閃電擊中一般,他們的眼睛猛地一亮,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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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軒內的推演如火如荼時,阿爾忒彌斯的身影已再次出現在玉麵閣那冰冷刺骨的屋頂上。寒風卷起她鬢角的銀發,她卻渾然不覺,整個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戰場”。
她首先仔細複勘了天字號房頂。琉璃瓦排列緊密,每一片都擦拭得光潔玉麵閣的體麵),積雪被風吹得難以積聚。她重點檢查了靠近房梁血跡位置的瓦片,用纖細的手指一寸寸撫摸瓦片接縫,感受著細微的起伏和鬆動。然而,此處瓦片嚴絲合縫,積塵均勻,並未發現被掀動過的跡象。
她的目光隨即投向隔壁——那間事發時無人租住的“地字號”房頂。兩房之間僅隔著一道半人高的女兒牆。她輕盈地越過女兒牆,落在“地字房”的瓦頂上。
這裡的瓦片顯然不如天字號那般精心維護,積著一層稍厚的灰塵和薄霜。阿爾忒彌斯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從靠近女兒牆的邊緣開始,以扇形軌跡向房頂中心區域仔細搜索。她的目光如同精密的篩子,過濾著每一片瓦的異樣。
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在靠近女兒牆內側、相對隱蔽的位置,三片相鄰的、厚重的琉璃瓦邊緣,那層薄薄的積塵呈現出不自然的斷裂線!她俯下身,幾乎將臉貼在冰冷的瓦片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麵的浮塵,露出了瓦片邊緣細微的撬動痕跡——瓦片下用於固定的灰泥有極細微的碎裂和移位。更關鍵的是,這三片瓦雖然被小心地蓋回了原位,但其中一片的邊緣與相鄰瓦片的搭接處,出現了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錯位縫隙,寬度不足發絲!正是這道縫隙,讓原本完整的積塵層出現了斷裂。而這三片瓦移位後重新覆蓋的中心點,其垂直投影,不偏不倚,正指向下方天字號房內——李萬金倒斃的床榻位置!
阿爾忒彌斯眼中銀芒一閃。她並未急於移動瓦片,而是從隨身的小皮囊中取出一片極薄的牛角刮片和一小張堅韌的桑皮紙。她用刮片極其小心地將瓦片縫隙邊緣以及錯位處沾染的、帶有特殊形態斷裂線的積塵,輕輕刮取到桑皮紙上,妥善封存——這是證明瓦片被移動過的微觀物證。做完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氣,用指尖扣住那片錯位瓦片的邊緣,運起巧勁,無聲無息地將它掀起。
瓦片下,是冰冷的屋椽和黑色的防水油氈。沒有通道,沒有機關。但這就足夠了。這掀開的瓦口,就是凶手“從天而降”的通道!
帶著阿爾忒彌斯屋頂發現的重大線索和那半枚泥腳印的特殊氣味,王景明像一滴水融入了城南烏衣巷那渾濁的“江湖”之中。他沒有穿官服,一身半舊的灰布棉袍,胡子拉碴,眼神裡透著市井混子特有的那種憊懶和精光。
他熟門熟路地鑽進一家掛著破舊酒旗、門口堆滿雜物的“醉貓兒”酒肆。裡麵光線昏暗,煙氣繚繞,幾個形容枯槁的酒客縮在角落。王景明摸出幾個銅板拍在油膩的櫃台上:“老貓,半斤燒刀子,切盤豬頭肉,記賬。”掌櫃是個獨眼老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默默打酒切肉。
王景明端著酒肉,自然地湊到一張坐著個乾瘦老頭的桌子旁坐下。“臨爺,幾天不見,氣色見好啊?”他笑嘻嘻地給老頭倒了一碗酒。
臨爺,烏衣巷的“包打聽”,眼皮都沒抬:“少來這套,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玉麵閣那檔子事,鬨挺大?”
王景明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可不是嘛,沾了身腥。臨爺您老消息靈通,最近咱這地界兒,有沒有什麼生麵孔,手腳麻利,尤其…喜歡上房揭瓦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