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鹽場的寒意尚未散去,沈唯留下的那句“墨池之下,另有乾坤”如同鬼魅的低語,縈繞在臨時行軒內。穆之正對著鋪開的寧古塔區域輿圖,指尖劃過鹽場、驛站,最終落在那條如同灰色細線般蜿蜒穿行於寒嶺荒原邊緣的官道——那是維係寧古塔流刑地冬季命脈的補給線。阿爾忒彌斯如同沉默的影子,侍立在窗邊,銀眸警惕地掃視著風雪漸歇的街道。慕婉兒則在一旁仔細整理著從沈唯住處搜出的微量物證和那張殘破的密信。
“師兄,”慕婉兒將一份整理好的驗毒報告遞給穆之,秀眉微蹙,“‘鴆羽’的毒性分析已畢,發作極快,殘留極少,若非發現那針孔,幾乎無從察覺。此物非民間可得,影密衛…所圖非小。”她的聲音帶著凝重。
“孤穆之,”阿爾忒彌斯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有人來了,很急。”
話音未落,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鐵甲碰撞聲已至門外。守門的差役甚至來不及通報,一個渾身浴血、甲胄殘破的軍士幾乎是撞開門撲了進來!他臉上布滿血汙和凍瘡,嘴唇乾裂,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疲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嘶聲喊道:
“大…大人!不好了!官道…官道出事了!”
穆之霍然轉身,目光如電:“講清楚!”
那軍士喘著粗氣,聲音顫抖:“我們是…是押送寒嶺荒原流犯冬季補給和…和少量駐防器械的第三批押運隊!昨夜…昨夜在‘老鷹嘴’隘口…遇…遇伏了!”他眼中滿是驚悸,“那些人…不像是普通流寇!箭矢像飛蝗…配合默契…上來就下死手!周押運官…當場就…就被射成了刺蝟!兄弟們…死傷慘重…物資…全被搶走了!隻有…隻有我們幾個拚死衝了出來報信!”
“老鷹嘴?”穆之的目光瞬間釘在輿圖上那個形似鷹喙的險峻隘口,那是通往寒嶺荒原的必經之路,兩側山崖陡峭,極易設伏。“對方有多少人?可有特征?”
“天黑…風雪大…看不清具體人數…但絕對不少!”軍士努力回憶,“下手太狠了…像…像是專門殺人的!不是為了搶東西那麼簡單!對了!”他像是想起什麼,掙紮著從懷裡掏出一支斷箭,“這是…是從周押運官身上拔下來的…不是…不是咱們軍中的製式!”
穆之接過斷箭。箭杆粗糙,顯然是手工削製,但箭鏃卻異常鋒利,呈三棱帶血槽,泛著幽冷的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箭尾翎羽,並非常見的雁翎或雕翎,而是幾根深褐色的、堅硬如鐵片的不知名鳥羽,染著暗紅的血漬。
“禿鏢!”王景明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看到那奇特的翎羽,臉色驟變,脫口而出,“是‘禿鏢’那夥煞星!這幫人盤踞在寒嶺荒原邊緣好幾年了,專乾殺人越貨的勾當!他們用的箭,箭尾就是這種‘鐵翎雕’的硬羽,又短又硬,跟禿了毛似的,所以道上都叫他們‘禿鏢’!心狠手辣,來去如風,官軍圍剿了幾次都讓他們溜了!可他們…他們平時隻劫商隊,怎麼敢動官府的押運隊?還…還這麼狠?”
“不是敢不敢的問題,”穆之的聲音冷得掉冰渣,手指摩挲著那冰冷的三棱箭鏃,“是目的。殺押運官,奪補給和武器…這絕不是普通流寇所為。”他將斷箭重重拍在案上,“景明說得對,是‘禿鏢’。但背後,必有推手。這箭鏃的形製,非普通鐵匠能打造。”他的目光掃過眾人,“阿爾忒彌斯,你輕功最好,立刻帶景明先行一步,勘查現場,務必找到更多線索!東野,點齊行軒精銳,隨我隨後趕到!婉兒,留下救治傷員,同時分析這支箭,看能否找出箭簇來源!”
“明白,師兄。”慕婉兒立刻應道,小心接過斷箭。
阿爾忒彌斯沒有出聲,身影一晃,已至王景明身邊。
“遵命!”東野軒按刀低吼,眼中戰意升騰。
老鷹嘴隘口。
風雪雖停,但寒意更甚。隘口狹窄,兩側是刀劈斧鑿般的陡峭崖壁,地上積雪被踐踏得一片狼藉,混合著暗紅發黑、早已凍結的血汙,觸目驚心。
十幾具押運隊官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伏在官道上及兩側的亂石雪堆中。大多死於箭矢貫穿要害,少數是被刀斧劈砍致死,死狀淒慘。被砍斷的車轅、散落的糧袋大多已被掏空)、破碎的酒壇以及一些被踩踏過的棉衣碎片隨處可見。幾輛沉重的輜重車被掀翻在地,車上的箱子被粗暴撬開,裡麵空空如也,隻留下一些固定武器的木架痕跡——顯然,那些少量配給駐軍的武器也被洗劫一空。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車油味和一種絕望的氣息。
阿爾忒彌斯和王景明率先抵達。阿爾忒彌斯如同輕盈的雪豹,在慘烈的現場無聲穿梭,銀灰色的眼眸銳利地掃過每一具屍體、每一處血跡噴濺的形態、每一個淩亂的腳印。她很快在幾處關鍵的伏擊點崖壁凹陷、巨石後)發現了大量弓弩發射留下的踩踏痕跡和散落的、與報信軍士帶來的一模一樣的“鐵翎雕”箭羽。她小心收集起幾枚完好的箭矢和箭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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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明則發揮他的特長,忍著刺鼻的氣味,在屍體和翻倒的車輛間仔細搜尋。他扒開一具軍官屍體下的積雪,發現了一小截被血浸透的、非押運隊製式的深灰色粗布碎片,上麵似乎沾著一點黑乎乎的油脂。又在另一處車轍碾壓過的雪泥裡,發現了一枚被踩扁的、邊緣粗糙的銅扣,上麵沒有任何標識。
“孤穆之,你看這裡。”阿爾忒彌斯指向一處崖壁下方相對乾淨的雪地,那裡有一個明顯不同於其他雜亂腳印的、相對完整的足印。足印很深,前端著力明顯,顯示出此人身手矯健,爆發力強。足印邊緣沾著一點特殊的暗紅色泥土,與周圍常見的灰白凍土不同。
穆之帶著東野軒等人隨後趕到。他麵色沉凝,仔細聽著阿爾忒彌斯和王景明的彙報,目光掃過那支特征鮮明的箭矢、深灰布片、粗糙銅扣以及那個特殊的足印和暗紅泥土。
“伏擊點選擇精準,箭矢覆蓋密集致命,衝鋒時機把握極好,撤退迅速乾淨…”穆之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這不是流寇的打法,是軍隊式的圍獵。‘禿鏢’一夥,成了彆人手裡最鋒利的刀。”
他拿起那枚三棱箭鏃,對著慘淡的日光看了看鋒刃上細微的鍛造紋路:“箭鏃形製特殊,帶有血槽,殺傷力倍增,非民間私鑄能有此水準,定有隱秘工坊支撐。”他又指向王景明發現的布片和銅扣:“這布料粗糙但厚實耐磨,像是專門趕製的統一著裝,銅扣無標識,是為隱匿身份。足印…此人應是首領或重要頭目,那暗紅泥土…”他蹲下身,撚起一點足印旁的泥土嗅了嗅,“有硫磺和鐵礦渣的味道…來自礦區。”
“礦區?”東野軒濃眉緊鎖,“寒嶺荒原哪來的正經礦區?隻有…廢棄的舊礦坑!”
“沒錯,”穆之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禿鏢的老巢,很可能就藏在某處廢棄礦坑。他們劫走補給和武器,絕非隻為過冬。流犯缺衣少食,駐軍武器受損…這是要釜底抽薪,讓寧古塔徹底亂起來!殺押運官,更是除掉障礙,震懾旁人!”他環視這片修羅場,一字一句道:“影密衛…好一招借刀殺人,驅虎吞狼!他們給禿鏢提供情報、資助裝備、甚至可能提供藏身之地,利用這些悍匪的凶名和武力,為他們清掃障礙,製造混亂!”
“師兄,”慕婉兒的聲音通過趕來的差役傳來她已完成初步箭矢分析),“箭簇材質為精煉寒鐵,摻有微量稀有礦渣,冶煉手法特殊,與寧古塔周邊已知礦源均不同,需追查來源。箭杆所用木材為寒嶺特有的‘鐵骨鬆’,質地堅硬,但加工痕跡顯示工具並非專業木工器具。”
“鐵骨鬆…精煉寒鐵…舊礦坑…”穆之將這些線索串聯,“禿鏢的巢穴,神秘組織的影子工坊…恐怕都在那些廢棄的礦坑深處。他們的目標很明確:讓寧古塔的冬天,變成流血的季節。”
“東野,”穆之的聲音帶著凜冽的殺意,“立刻派人,秘密排查寒嶺荒原邊緣所有廢棄礦坑!禿鏢得了這批物資和武器,必有大動作!我們要在他們再次伸出爪子之前,找到他們的老巢,揪出他們背後的‘影鬼’!”他望向寒嶺荒原深處那片鉛灰色的天空,風雪似乎又在醞釀。官道上的血尚未乾涸,一場更激烈的追獵,已然開始。神秘組織點燃的火,必須在其燎原之前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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