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巷再次被順天府緹騎封鎖,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抽打在眾人臉上,如同冰針紮刺。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硬的鉛塊,連呼吸都帶著白霧。穆之親臨現場,阿月緊隨其後,清冷的眸光掃過每一寸凍土冰碴。婉兒提著藥箱,小臉凍得通紅,林遠則按刀肅立,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巷口那幾滴暗紅的血跡,在慘淡的冬日天光下,如同凝固的淚珠,嵌在冰封的青石板上,格外刺眼。穆之蹲下身,指尖戴著薄皮手套,輕輕刮取了一點尚未完全凍結的暗紅冰晶,湊近鼻尖輕嗅。一股混合著鐵鏽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臊氣味鑽入鼻腔。他又仔細撚了撚,感受著那異常的粘稠感。
“婉兒,”穆之沉聲道,“驗血!看是人血…還是…彆的什麼!”
婉兒立刻上前,取出特製藥水和小瓷碟,小心地刮取冰晶樣本,滴入藥水。藥水與冰晶接觸,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婉兒屏息凝神,仔細觀察藥水顏色變化,又用小銀針挑起一點,置於舌尖極其謹慎地嘗味辨味)。
片刻後,她秀眉緊蹙,小臉帶著一絲困惑:“師兄…這血…氣味…不對!帶著一股…極淡的…鹽鹵味!粘稠度過高…色澤也偏暗沉…不像是…新鮮人血…倒像是…放置了一段時間的…豬血!而且…像是…醃製過的!”
“豬血?!醃製?!”趙鐵山失聲驚呼,凍得發僵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對!”婉兒肯定道,“裡麵…混雜了鹽鹵!像是…肉鋪裡…用來做血豆腐或者醃肉的那種!”
“鹽鹵味?醃製的豬血?!”穆之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巷子深處那個積滿汙穢冰碴的汙水坑!坑邊…翠娥倒斃的地方!她的血…早已與汙水凍成暗紅的冰坨…但…凶器!那把生鏽的殺豬刀!刀柄上還結著霜!
“林遠!”穆之厲喝,聲音穿透寒風,“立刻!帶人去查!城西所有肉鋪、屠宰場!尤其是…最近丟過殺豬刀!或者…使用過…帶有鹽鹵味豬血的地方!特彆是…做血豆腐、醃臘的作坊!一個都不能漏!”
“是!”林遠領命,帶著一隊緹騎,踩著嘎吱作響的凍雪,如風般衝出巷口!
穆之則帶著阿月、婉兒,沿著那串在薄雪泥濘中“清晰無比”的血腳印,再次走向巷子深處。腳印深陷,邊緣沾著汙泥冰碴,在凍硬的地麵上異常醒目,如同刻意踩出的路標,一直延伸到那堵半塌的、掛著冰溜子的土牆後——流浪漢劉大勇的窩棚。
窩棚內,那股混合著汗臭、黴味、劣質酒氣和人體餿味的刺鼻氣味依舊濃烈。穆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昏暗的光線下掃過每一個角落。破草席、爛棉絮、空酒壇、發黴的窩頭…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裡一個被壓扁的、沾滿泥汙冰碴的…粗布包袱上。
他戴上薄皮手套,小心地拂去包袱上的冰碴汙泥,解開包袱皮。裡麵…隻有幾件同樣破舊、散發著酸腐氣味的衣物…和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硬物!
穆之揭開油紙!一股淡淡的銅鏽味混合著冰寒氣息撲麵而來!裡麵…赫然是一塊…沉甸甸的、黃銅鑄造的…腰牌!腰牌正麵,刻著一個遒勁有力的“捕”字!背麵…則刻著編號和一行小字——“京畿提刑按察使司·暗巡”!
“暗巡腰牌?!”趙鐵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聲音帶著驚駭的顫抖!“他…他是…按察司的…暗巡捕快?!”
如同平地驚雷!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那個被他們當成殺人凶手的、凍得半死的流浪漢…竟然是…官府的人?!還是…專門負責暗中查案的…暗巡捕快?!
“快!去按察司!”穆之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眉宇間凝結的寒意更甚!
京畿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眾人心頭的寒意。按察使周正廉聽聞稟報,驚得直接從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彈了起來!他立刻調閱暗巡名冊和近期派差記錄。厚厚卷宗被快速翻閱,紙張摩擦聲在寂靜的大堂內格外清晰。
很快,結果呈上。周正廉臉色鐵青,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回稟孤大人!持有編號‘丙字柒叁’腰牌的暗巡捕快…名叫劉大勇!三日前…確係奉命潛入城西一帶!暗中查訪一樁…連環盜竊案!目標…是一個專在深夜撬盜商鋪的‘飛賊’!劉大勇…正是以‘流浪漢’身份…作為偽裝!方便夜間蹲守!”
“劉大勇現在何處?!”穆之追問,聲音冰冷。
“回稟孤大人!”一名書吏顫聲回答,額頭冷汗涔涔,“劉…劉捕快…昨日…被趙捕頭…當作凶犯…押入…順天府大牢了…”
順天府大牢。陰暗潮濕的刑訊房內,寒氣比外麵更甚。劉大勇流浪漢)已被卸去枷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囚服暫時),但臉上依舊帶著凍瘡和淤青,嘴唇乾裂發紫。他被灌了幾大碗溫熱的薑湯,又用冷水洗了把臉,凍僵的身體才稍稍回暖,眼神恢複了幾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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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大人!”劉大勇看到穆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掙紮著想下跪行禮,被穆之攔住。他聲音嘶啞,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與憤怒:“大人!卑職…卑職冤枉啊!卑職…是在查案!追那飛賊!”
他詳細講述了案發當夜翠娥被殺那晚)的經過,聲音因寒冷和激動而顫抖:
“卑職…奉命在城西一帶暗查飛賊。那飛賊…輕功極好!專挑夜深人靜、凍得人打哆嗦的時候…撬開商鋪後窗行竊!卑職…蹲守了好幾天!凍得手腳都沒知覺了!終於…在案發那晚…戌時三刻左右…在‘福源’綢緞莊後巷…發現了那飛賊的蹤跡!”
“那飛賊…一身黑衣!蒙著臉!身形瘦高!動作快得像鬼影!他…他撬開綢緞莊凍得發脆的後窗…鑽了進去!卑職…立刻跟上!想等他得手出來…人贓並獲!可…可那飛賊…極其狡猾!他在裡麵…待了不到半盞茶功夫…就…就從窗戶翻了出來!懷裡…似乎揣著東西!然後…他…他像雪地裡的狐狸一樣…竄上了房頂!卑職…不敢怠慢!頂著寒風…拚儘全力…才勉強跟上!”
“那飛賊…對城西地形…極其熟悉!在覆雪的房頂上…竄高伏低!滑溜得很!卑職…好幾次差點跟丟!他…他最後…跳進了…貓兒巷!”
“卑職…也跟著跳了下去!可…可剛落地…腳下一滑…摔了一跤!滿身泥雪…還沒爬起來…就…就聞到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劉大勇眼中閃過一絲驚悸,聲音發顫,“卑職…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立刻…順著血腥味…往裡跑!結果…結果就看到…翠娥姑娘…倒在血泊冰碴裡!胸口…插著刀!血…都凍成冰坨了!人…早就…沒氣了!”
“卑職…當時…腦子嗡的一聲!渾身冰涼!立刻…就想上前查看!可…可就在這時!巷子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得雪地嘎吱響!還有…叫喊聲!‘殺人啦!’‘快來人啊!’”
“卑職…當時…穿著這身流浪漢的破衣服!又…又摔得滿身泥雪!出現在凶案現場!懷裡…還揣著…準備抓賊用的…繩索和鐵尺!這…這要是被人撞見…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劉大勇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凍得發紫的手緊緊攥著,“卑職…來不及多想!隻能…隻能先躲起來!看到旁邊…有個破窩棚…就…就鑽了進去!想…想等官差來了…再…再表明身份…”
“可…可卑職…剛躲進去…就…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地上…還…還扔著個凍手的酒葫蘆!卑職…追了一晚上…又冷又累又怕…嗓子眼乾得冒煙…凍得骨頭縫都疼…一時…一時沒忍住…就…就拿起酒葫蘆…想著…喝一口…暖暖身子…”他懊悔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聲音哽咽,“那酒…又烈又衝!像刀子一樣!卑職…酒量本就不好…幾口下去…就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發軟…然後…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就被…被趙捕頭…當成凶手…捆了!凍得…差點死過去!”
“酒?!”穆之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刺要害,“那酒葫蘆…是你的嗎?!”
“不是!”劉大勇用力搖頭,眼中帶著憤怒,“卑職…從不帶酒執行任務!更不會在潛伏時飲酒!那酒葫蘆…是…是窩棚裡本來就有的!卑職…一時糊塗啊!”
“林遠!”穆之立刻下令,聲音斬釘截鐵,“立刻!將劉捕快窩棚裡的酒葫蘆!還有裡麵的殘酒!送去給婉兒檢驗!要快!”
“是!”林遠領命,轉身疾步而去。
“還有!”穆之目光緊緊鎖住劉大勇,“你說…你看到翠娥屍體時…她已經死了?凶手…已經逃了?”
“是!”劉大勇斬釘截鐵,眼中帶著後怕的肯定,“卑職…絕對沒有看錯!翠娥姑娘…倒在血泊冰碴裡…一動不動!胸口…插著刀!血…都凍硬了!人…肯定已經沒了!當時…巷子裡…除了卑職…沒…沒彆人!”
“那…在你跳進巷子之前…可曾看到…有人從巷子裡出來?!”穆之追問,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
“這…”劉大勇努力回憶著,眉頭緊鎖,仿佛在刺骨的寒風中艱難搜尋記憶碎片,“巷子…很黑…隻有雪地反著一點光…卑職…當時…急著追賊…落地後…又摔了一跤…暈頭轉向…又被血腥味驚到…沒…沒太注意…巷口方向…”他猛地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確定的光芒,“好像…好像是有個黑影…在卑職跳下去之前…從巷子口…一閃而過…速度…快得像鬼!但…但巷口太暗…雪又迷眼…沒看清…是男是女…是高是矮…”
“黑影?!”穆之眼中精光爆射!那…很可能就是真凶!在劉大勇跳入巷子前…剛剛逃離現場!
“大人!”婉兒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和凝重傳來,“酒葫蘆裡的殘酒…檢驗出來了!裡麵…被下了…高濃度的‘蒙汗散’!藥性極烈!混在烈酒裡…幾口下去…足以讓人…瞬間昏睡不醒!而且…這藥…帶著一股…極淡的…苦杏仁味!是…是黑市上…才有的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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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汗散!黑市!”穆之猛地攥緊了拳頭,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果然!有人…在劉大勇的藏身之處…提前布置了下了藥的烈酒!等著他…在極度寒冷疲憊、心神激蕩之下…自投羅網!飲下這杯毒酒!醉倒其中!成為…這冰天雪地裡…最完美的替罪羊!
真凶…不僅殘忍!心思縝密!步步為營!利用了他追捕飛賊的行動軌跡!利用了他偽裝的身份!利用了他凍餓交加的狀態!甚至…利用了公眾對流浪漢的偏見!布下了這個…天衣無縫、冰冷刺骨的殺局!
“那三個目擊者!”穆之聲音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冰的刀鋒,“他們…看到的…恐怕…不是劉大勇尾隨翠娥…而是…真凶!在劉大勇進入巷子之前…已經殺人逃離!然後…混入人群…假扮目擊者!指證劉大勇!做偽證!”
“查!”穆之霍然起身,周身散發出凜冽的殺意,仿佛連周圍的寒氣都被逼退,“立刻提審那三個目擊者!分開審訊!重點盤問!他們…是在什麼位置?什麼時間?看到的‘尾隨’!當時光線如何?劉大勇穿著什麼?翠娥又是什麼狀態?每一個細節!都不能放過!若有半句對不上…嚴懲不貸!”
“還有!”他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林遠!繼續追查肉鋪、醃臘作坊!查蒙汗散的黑市來源!查那把殺豬刀的出處!查帶鹽鹵味的豬血!婉兒!重新仔細勘驗翠娥屍體!尤其是…她指甲縫!看有無其他殘留物!阿月!隨我去查…那個‘飛賊’!看他…與這血案…是否…真有聯係!”
風雪似乎更急了。貓兒巷的血案,如同一個精心編織的、帶著冰碴的羅網,在寒風中露出了猙獰的一角。而那個隱藏在暗處、心思歹毒的真凶,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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